赵宪章|赵宪章:能登高山就不走平路( 二 )


21世纪是“文学与图像”的世纪
从马列文论到文艺学方法论 , 从形式美学到文体研究 , 再到最近的文学图像论 , 赵宪章学术道路上的每次转向似乎都是“急转弯” , 但在他自己看来 , 这不过是“顺藤摸瓜”:之所以选择研究形式 , 是意识到这是中国文艺理论最缺乏的 , 所以也是最需要的;后来把形式美学落实到文学理论上来 , 就开始研究文体;做文体研究过程中又发现了“图文体” 。
顺着学术理路的藤蔓 , 赵宪章又摸到了“文学图像论”这片不小的“瓜田”:“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研究 。 如果说19世纪关注‘文学与社会’ , 20世纪关注‘文学和语言’ , 那么21世纪就是属于‘文学与图像’的世纪 。 ”
文学与图像的关系 , 可以追溯到古人的诗意画和题画诗 。 同一首诗 , 为什么不同时代、不同画家具有不一样的“图说”?为什么诗意画受到画史青睐 , 题画诗在诗史中却不受重视?赵宪章用符号学理论来解释这一现象:这种“非对称”的效果其实来自语言和图像两种符号的不同功能:语言是实指符号 , 图像是虚指符号 , 当二者共享同一个文本时 , 意义相对确定的语言更为强势 , 处于主导地位 。
根据赵宪章考证 , 小说插图起源于唐宋民间的“立铺讲唱” 。 当时的民间艺人在人流熙攘的市井设摊 , 为了挽留观众驻足听讲 , 演员会事先准备一些画图 , 演唱的时候一边指着绘画一边讲唱 。 民间讲唱演化为宋元话本 , 然后演化为明清白话小说 。 这一演进过程不仅仅是文本 , 也包括图像在内 。 关于诗意图 , 例如《赤壁图》 , 如果没有相关文字标记 , 人们就会认为是一幅普通山水画 。 小说插图完全不同 , 三顾茅庐、林冲火烧草料厂、黛玉葬花、三打白骨精等这些插图 , 即便没有文字标注 , 熟悉小说故事的读者也会认出它所图说的故事 。
到了现代 , 在科技的支持下 , 图像开始迅速“逆袭” , 从手绘到机绘再到数绘 。 如果说诗意图这样的手绘图像让人流连忘返 , 那么 , 以影视剧为代表的机绘图像就有可能令人着迷 。 计算机问世之后出现了数绘图像 , 包括电子游戏在内的数码图像大行其道 , 直至今天所说的“元宇宙” , 图像的表意功能越来越强大 , 其诱惑力已经超过了人的自控能力 , 以至于使人患上“网瘾”而不能自拔 。 如果有一天通过意念可以实现人机对话 , 图像对语言的僭越将愈演愈烈 。
这是因为 , 语言基本搭不上科技发展这列快车 , 麦克风、互联网的出现 , 只是为语言表意提供了方便 , 使其传播得更快、更远 , 与语言表意的功能无涉 。 这样一来 , 文学的边缘化在这一层面也就解释得通了 。 “除非人为干预 , 否则这种发展趋势是不可逆转的 。 ”
观察到这种不可逆转的趋势 , 出于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 , 赵宪章意识到研究语图关系的必要性:“人类所面临的符号危机 , 前所未有!人文学术应该对此做出回应:长此以往 , 人类的语言、思维、文化将会怎样?我们必须坚持这样一个立场去观察‘图像时代’ , 必须秉承这样一个胸襟从事‘文学与图像’研究 。 ”
“横竖撇捺留我痕”
某年给学生的毕业题词中 , 赵宪章写下这样一段话:“学问者 , 真诚而已 。 视其为木拐者 , 可登高望远;视其为友朋者 , 可相伴终生;唯视其为己之宗教者 , 方达至境 。 ”
到了晚年 , 赵宪章依然步履不停 。 在“文学与图像”的关系研究中 , 他进一步发现了“文学与书艺图像”这个尚未引起学界关注的问题 。 所谓“书艺图像”就是书法 。 文字书写的本意是实用 , 怎么成为艺术了呢?赵宪章再次进入新的领域 , 越深入越觉得其中奥秘无穷:“我们现在使用的很多概念都是西方的 , 唯独在书法研究领域 , 西学似乎还没有进来 。 这和所谓文学理论的‘失语症’不同 , 我认为这是中国书法研究的不幸 , 为什么?你不接受西方的 , 不接受现代的 , 你就没有办法与世界对话 。 你讲的一套一套的中国古代关于书法的这些概念 , 什么一点像‘高山坠石’ , 一横像‘千里阵云’……完全靠比喻、隐喻去揭示书法的内涵 , 会使老外听着一愣一愣的 , 他不知道你们怎么把这一点和高山坠石能够联系起来 。 如果我们认定中国书法是一种艺术 , 它就必须和世界艺术理论接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