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逝者|翻译的智慧,且看“傅译传人”罗新璋在旧文中如何写道( 四 )


等值等效,倘能做到,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只要是认真的译者,私心里谁不希望自己的译作能与原文等值,在读者中产生等效。积极方面讲,表示译者与原作者比肩而立,能炮制出令人刮目相看、甚至要叹为观止的等替物;消极方面,则拒绝了一切重译的必要,使自己的译作能“永保用享”,垂范后世。然而,世间一切都不可重复,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有言:“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难道在翻译上,译作倒能与原著成为一模一样的两滴水珠?当然,论者有言在先,“等值”并非绝对一致,“作出某些牺牲”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所谓“等效”,也应理解为“在可能范围内最接近原著的效果”。这么说来,名有点不符其实,打出来的旗号,并不是实际上所要求做到的。作为一种理论主张,如果光看字面,顾名思义,易致误会,总觉不够严密。理论是实践的总结,也应能是实践的指导。恕我孤陋寡闻,不知世界上是否已诞生公认的等值译本;至于等效,则晓得对同一作品、同一人物,往往观感殊异,爱憎难同,反应是很难等一起来的。即以前几年放的《安娜》电视剧而言,中外观众之间,甚至同一国观众之间,效果也是很不等的,而这还是在荧屏形象“完全一致”的情况下产生的迥异效应!
等值等效,属于译坛晚近崛起的语言学派,作为对立面的文艺学派,历史要长得多。今日之下,各国译坛的情况,也不能一概而论。有的国家里,两派树垒对帜,互不相让;有的国家则双轨并进,各自发展。国外译界的文艺学派,虽有不少创见,但表述不够凝炼,名号不够响亮。如民主德国库勒拉(1954)提出,翻译是文艺创作的一种形式,译者把外语“译成德语,就是在进行德语的文学创作”;苏联加切奇拉泽(1972)高倡“翻译艺术中的创造性原则”和“现实主义的翻译方法”,都言之成理,弥足称道,惜乎提法不够简括,尚不足以与“等值”“等效”抗衡。
而能与之抗衡的力量,其在吾中华乎?
国外译界,文艺学派在与语言学派论争时,似乎并不势均力敌。在我国,则反然:一则因为文艺学派源远流长,再则或许因为语言学不够发达的缘故。金隄在其《等效翻译探索》这本专著中说到:“现在中国翻译界也同样出现了两派并存的苗头。例如,罗新璋先生提出以‘案本——求信——神似——化境’四个概念为骨干建立我国翻译理论体系,可以看作是文艺学派的一个宣言。”金隄先生对译事深有研究,又“是相信‘等效翻译’的”,他从语言学派的立场来纵览我国译坛现状,自属知己知彼之言。
五六十年代等值等效倡说以来,国内相继作了介绍。等值等效,是根据西方语言特点进行双语转换的译论,有其特殊性,也有其局限性。孜孜求索的翻译理论家在引进这些观点时,虽也努力结合我国译例,进行有益的探索,但同时,也显露出探索的不足,往往参照多于建树,未能针对汉语特点,借锤敲锣,发出自己的声音,提示汉译的对策。刘宓庆先生在《论中国翻译理论基本模式》一文中,对等值翻译和等效反应,业已从语言学、信息论、社会文化学、接受美学等角度,从理论上加以驳难,论证这两种主张都是难以企及的理想。翻译理论,是与翻译实践相生相伴的,而跟译语特点关系尤为密切。捡到篮里的便是菜,现把随手翻到的四行德文诗,姑作译例,略加申说:
Meine Ruh ist hin,
Mein Herz ist schwer;
Ich finde sie nimmer
Und nimmermehr.
英译为:
My peace is gone,
My heart is sore;
I never shall find it,
Ah, never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