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秋|读书会|《一日三秋》:走不出故事的城与人( 三 )


关于生存思考 。 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对弥漫于个人、族群命运之上的无形禁锢进行形象描绘和具体解释的努力 , 无疑是对于人此在生存的变形化观照 , 这种逸出现实逻辑的观照并不指向问题的最终解答 , 而是以唤起对于存在的注意为目的 。 在刘震云以《一地鸡毛》为代表的新写实小说中 , 许多人物在严肃、破碎的现实中没有波澜地消磨生命 , 人的存在被笼罩于意义缺失的平面的物理牢笼中 , 除去袒露人及其生活、历史、社会的残酷本相 , 作家似乎对精神崇高、灵魂救赎等范畴缺乏兴趣 。 但在《一日三秋》中 , 人物对前世、今生、来世间因果的执着 , 至少证明了作家对笔下人物的精神性存在有了呈现与解释的欲望 。 无论是将《白蛇传》中角色关系与现实人物关系的倒错作为诸多人物悲剧宿命的源起 , 还是将明亮与马小萌今生的相守解释为前世恩怨的延续 , 抑或是老董基于来世光明的愿望而有的种种善举 , 都是作家对人的种种生存予以“同情之理解”的尝试性解释 , 这使得本来仍然破碎、冷静的故事在叙事行进中逐渐拥有了难得的温情 。 以此观之 , 《一日三秋》或会成为刘震云创作谱系中的某个关键转折 , 如果这种对存在进行解释的努力能在今后的创作中得到延续的话 。
当然 , 刘震云已经明言 , 穿越生死的神鬼叙事只是为了将六叔的画铺陈为一个完整故事 , 这些突破了作者预设框架的意义或许只是“作为内容的形式”在作家创作中潜在进行的自我意义生成 , 但这种“偶然性”无疑也表征着前述重要转折的可能到来 , 对此我们可以在刘震云将来的创作中进行验证 。 同时也须指出 , 作家一贯的写实风格与魔幻现实手法的扞格 , 确实造成了这部小说诸章节风格、氛围的不一致 , 一些颇具戏剧性的线索(如两个孙二货)之未能充分打通 , 也给小说留下了不小的遗憾 。
崔涛
“一日三秋”的宿命
李杨就《白蛇传》隐喻指出的人生困境主题与赵志军就生存思考提及的人物悲剧宿命 , 我认为都可以在“一日三秋”的表达中获取线索 。 虽然小说已经指明 , 这既是“一日不见 , 如隔三秋的意思 , 这在人和人之间 , 是一句顶一万句的话” , 也更是“人和地方的关系 , 在这里生活一天 , 胜过在别处生活三年” 。 但吊诡的是 , 这种对人以及对地的亲切感在小说中却被无情地拆解了 , 以致“一日三秋”本身成为一个反讽的“笑话” , 进而呈现出笼罩在各类人物身上的无力挣脱的宿命感 。
这首先体现在花二娘与延津及延津人的关系上 。 三千年来 , 延津人都知道花二郎已死于延津 , 但无人对花二娘坦承 , 使其在等待中困于延津并望(忘)延津之外 。 延津人为之付出的代价则是世世代代都要在睡前准备笑话 , 以备花二娘于梦中索取 , 否则会有生命之虞 。 这宿命般的“三秋一日” , 于花二娘而言是“一日三秋苦日短” , 对延津人来讲却是“一日三秋苦日长” 。 其次 , “白蛇”樱桃的命运也是如此 , 戏里戏外终究受厄于“法海”陈长杰之手 , 甚至死后也受困于“笑话”不得轮回 , 困顿解脱全不由己 。 除与明亮短暂的共处外 , “一日三秋”的亲切感对樱桃来说几乎不存在 , 戏中的宿命与延津人的苦途成为她人鬼一生的羁困 。
似乎所有突破或调和宿命的希望都汇聚于明亮身上 。 但即使定居西安 , 他也未能逃脱花二娘梦中索取笑话的苦运 。 他的一生 , 仍在隐隐地延续着父母一代的《白蛇传》故事继续演绎 , 幼年拯救樱桃暗合“许仕林救母” , 成人后与长舌头的蛇妻马小萌的结合然后背井离乡 , 成功后重返延津面对的却是物是人非故人凋零 。 他在延津、武汉和西安三地的空间转圜中尽量调适以图冲破宿命的牢笼 , 但终究没能逃出延津人的困局 , “故乡一日胜过他乡三秋”的亲切感只能在梦中编织 。 对记忆有选择地过滤与筛选不过是一种徒劳的自欺 , 本意味着亲切感的“一日三秋”最终在诸般希望破灭后呈现出一种荒诞的反讽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