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阿多诺:反思海德格尔“作为幻想的行话”(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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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何为“死亡”的不同意见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 , 意在悬搁传统形而上学对人的种种抽象定义 , 进而让“在世存在”的此在 , 在领会自身生存状况并通过其生存活动使其自身的存在得以显现:“这种存在者的存在总是我的存在 。 这一存在者在其存在中对自己的存在有所作为 。 作为这样一种存在的存在者 , 它已被交托给它自己的存在了 。 对这种存在者来说 , 关键全在于(怎样去)存在 。 ”在海德格尔看来 , 此在与其他存在者不同 , 它能够在生存论、存在论的意义上存在 , 具备“去存在”(zu sein)和“向来我属”(Jemeinigkeit)的存在论特质: “此在的‘本质’在于它的生存” , 而“这个存在者在其存在中对之有所作为的那个存在 , 总是我的存在” 。
然而 , 在阿多诺看来 , 海德格尔的生存论、存在论分析已然成为一种确证社会现状合理性的意识形态神话(“本真性的行话”) , 这种确证集中体现在海德格尔对此在“向死而在”的分析之中 。
海德格尔将死亡视为此在最根本的可能性 , 而“这种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可能性是无可逾越的 。 向这种可能性存在使此在领会到 , 作为生存之最极端的可能性而悬临在它面前的是:放弃自己本身 。 但这种先行却不像非本真的向死存在那样闪避这种无可逾越之境 , 而是为这种无可逾越之境而给自身以自由” 。 此在面对这种“不可逾越”的可能性所展现出的“畏” , 使此在在世存在时对于诸多生存可能性做出本真的选择和决断 。
在奥斯维辛这一具体历史情境之后思考的阿多诺却认为:“自奥斯维辛以来 , 害怕死亡意味着 , 怕死是比死亡更糟糕的事情 。 ”(见阿多诺《否定辩证法》)海德格尔费尽心力地区分常人的非本真性“怕死”与此在的本真性“畏死” , 认为常人所“怕”之“死”不过是在存在者层面上将死亡理解为对象(事件)的“他人之死” , 只有此在本真地所“畏”之“死”才能使此在置身于充分展现其生存可能性的自由之境 。
对上述本真性行话不遗余力进行“祛魅”的阿多诺 , 认为海德格尔渲染的此在通过“向死而在”获得本真的生存领会进而做出本真选择最终“给自身以自由”的一整套话术 , 一方面将人之生存(与死亡)的现实性全部抽离 , 另一方面将现实的人面对死亡时的无力感与畏惧感超验化为人的生存特质 , “正如这种行话所说 , 痛苦、灾祸和死亡都是应该被接受的” 。 讽刺的是 , 在生存论、存在论哲学中勇敢“向死”的此在 , 却“毫无能力对抗人被贬低为功能集合这个事实” 。
【幻想|阿多诺:反思海德格尔“作为幻想的行话”】在阿多诺看来 , 以海德格尔生存论、存在论为代表的现代德国意识形态 , 实质上是在进行一种“去社会化”的思考 。 奥斯维辛焚化炉中的囚犯 , 因为被迫放弃自身的生命而丧失掉任何存在的意义 , 而幸存者们则只能依照编号来证明自己曾经在集中营存在过 , 海德格尔所提供的“悲惨的安慰”(“我”因“我”的向死而在而成为本真的“自己”)充其量只能让人沉湎于“最极端的抽象性”的幻想之中 , 然而终究敌不过一缕青烟或者一个编号 。
《本真性的行话》 , 译者:谢永康 , 上海人民出版社 , 2021年8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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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问题的“过度抽象”
无独有偶 , 奥地利哲人、奥斯维辛幸存者让·埃默里在《变老的哲学:反抗与放弃》中也对类似“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这种抽象的形式化原则进行了有力的反驳:
一个贫穷的可怜鬼独自在医院里死去 , 得不到冷漠的护士的重视 , 和一个富人在高等病房里离去 , 是截然不同的:对于后者而言 , 桌子上有鲜花 , 医生们为履行高薪职位的义务而亲切问候、体贴入微 , 亲属们时常来探望 , 这些也许都帮不了他 , 但却能让一些没有痛苦的时刻更平缓地度过 。 在将死的日子里还有好生活 , 正是这种好生活将他的生活和穷人苦难的生活如此赤裸裸地区分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