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茶道非道—在水七方

华哥飞快地为每个人斟好了茶 , 举杯示意:“请!”我们便学着 , 用两指拈起了那小盏 , 其余三指笨拙地翘成兰花 。 偷眼看时 , 却没有华哥翘得那般优雅 , 怎么看都是手足无措的模样 。
我饮罢咂咂嘴 , 鼻腔舌根的感觉挺怪 。 一股浓烈陈朽的气息 , 很快就将些许的甘甜冲淡了 。 只觉得稠乎乎地一团 , 不知是茶是汤 。 再瞧周围 , 人人神色自若 , 于是赶紧敛定心神 , 生怕在这样的场合露了怯 。 忽听华哥道:“这是将近四十年的老茶 。 看这汤色 , 红如琥珀 , 沉如湖海 。 清纯而不浅薄 , 新茶哪里有这样的品质?”
众人皆赞不绝口 , 我也瞟了瞟自己的茶盏 。 可惜喝得太快 , 只余空空的杯底 , 汤色是一点也看不出了 。 欲凑近华哥的杯子细看 , 却虑及已经有牛饮的举动 , 若再造次不免过于孟浪 。 只好也随大家一起嗯嗯啊啊地点着头 , 心里还在为自己的唐突而羞愧 。
华哥却没有注意到这窘态 , 潇洒地举杯 , 只略一沾唇 , 就老僧入定般地闭上了眼睛 。 片刻才展眉一笑:“醇!厚!陈香扑鼻 , 口感顺滑!这么好的茶 , 我也一直没舍得喝 。 今天正巧这么多朋友赏光 , 这才请出来以飨同好 。 大家品着感觉如何?”言罢 , 便用目光依次扫过来 。 座中诸客 , 凡是被他充满笑意的眼神照定的 , 赶忙一叠声称颂奉还回去 。 为自己的荣幸而感叹 , 并对主人的慷慨致谢 。 我听闻法螺长鸣 , 赶紧如梦方醒地抬起了头 。 见华哥已经看向了我 , 忙道:“确实陈香……那个顺滑 。 唉 , 也就是华哥神通广大 , 别处哪有机会喝到这样的好茶呢!”这拾人牙慧的恭维 , 比之大家热情的颂扬 , 早已落了下乘 。 我自觉方才粗鲁、而今迟钝 , 于是脸上便更加讪讪的 。 但华哥并不计较 , 礼貌地向每个人都微微一颔首 , 又道:“实不相瞒 , 这次跑了二十几个寨子 , 才找到这么一点极品熟茶 。 前两天来的一位领导 , 真是茶道的行家 。 品过以后 , 一下就选中了最好的这款 。 我见遇上了知音 , 给他匀了二两 。 人家推让半天非要留下钱 , 说是不能让我亏了本 。 唉 , 见笑见笑 。 兄弟我实在是焚琴煮鹤 , 把茶香也染上铜臭啦 。 ”话音方落 , 便有人起身道:“那不能够!人家领导高风亮节 , 华哥肯割爱 , 也足见你跟他是坦荡的君子之交 。 两位的境界 , 说来又是一段……那个茶道佳话嘛!”众人皆抚掌应和 , 随即便认真地打听:是哪位领导、这茶还剩多少、又是什么价钱 。
几个人转到里屋去了 , 说话的声音渐不可闻 , 只余我坐在原位 , 继续品着酱色的老茶 。 依着华哥的指点再试 , 看汤色、闻茶香、品茶味 , 却喝不出什么门道 。 也闭起眼睛细细品味一番 , 才从泛起的气息里回忆起了些熟悉的东西 。 像是焦枯的麦秸遭了雨水 , 又像陈年的笼屉经了熏蒸 。 这就是华哥说过的渥堆味儿?以前住平房的时候 , 纸糊的顶棚便是这个味儿 , 炕上的老席片也是这个味儿 。 馊得饱含烟火 , 酸得毫无回甘 。 哪比得上大叶子茉莉花茶 , 随便每一泡 , 都带着浓烈而恣肆的庸俗 , 正适合我这样的碌碌之辈 。 还不及再想下去 , 他们便已经都走了出来 。 每张脸上都带了畅怀的笑 , 手里也都多了一个简朴的纸包 。 华哥的笑容却还像从来那样 , 其徐如林、不动如山 。
【领导|茶道非道—在水七方】送走几位贵客 , 他将前襟的盘扣一解 , 便大喇喇地坐下 。 把那堆紫砂的家什尽数丢开 , 从桌下抄出一把提梁壶、两只白瓷杯 , 便和我豪迈地对饮起来 。 茶是我特意托他买的 , 并没有特别炮制 。 滚水浇下去 , 一茎茎蜷曲的叶子 , 片刻就恢复了舒展劲挺的面目 。 我们出声地吸溜着茶水 , 华哥问:“香吧?”我说:“嗯 , 我爹说的就是它 , 有股子晒干草的味儿 。 ”他笑道:“还是老人家识货 , 这就是晒青茶 。 ”我点点头:“难怪 。 多少钱?”华哥说:“我说要孝敬长辈 , 老乡直接从场上抓了满满一背包 。 ”我说:“少废话 , 我能让你亏本?”他笑笑:“那你照着刚才的‘极品’价给我?”我不客气地戟指过去:“奸商!”他很认真地看着我:“周瑜打黄盖 , 怎么能说是奸商呢?”我不屑地一哂:“一个破纸包 , 两块老茶头 , 你收人家多少?”华哥温文地举杯掩住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