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不曾褪色——中西绘画中的青绿简史( 四 )


但合成绿色颜料的应用历史就坎坷多了 。 文艺复兴时期的绿色还比较单调 , 来自孔雀石和类似孔雀石的铜矿 , 天然绿的宝石还有绿松石 , 和青金石一样比较稀有又美丽 , 极少用作颜料 。 在中国的水墨画里 , 如果嫌石绿的颜色不够沉着 , 你总能将靛蓝的植物花青和藤黄混合起来 , 获得各种层次的有草木感的绿色 。 当然油画家们也会混色 , 但群青太贵 , 孔雀石如果不是最深的那种 , 再怎么调色 , 绿色也不可能更浓艳 , 只可能越来越灰暗了 。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期内 , 西方画家对鲜艳绿色的渴求与对深蓝的渴求不相上下 , 毕竟在一张风景画里 , 绿色才是真正的“刚需” , 蓝色只需用一点点调开就足以铺满天空了 。
与钴蓝的发明一样 , 合成绿色也是化学家的功劳 , 在19世纪初 , 两种极其鲜艳的绿色被合成了——谢勒绿和祖母绿 。 这细腻的颜料比矿物更易于给布料染色 , 又比植物颜料更稳定 , 一下子征服了市场 。 但可怕的是这两种颜料都含砷 , 在那个时代 , 人们还不知道这种化合物的毒性 。 淑女们心爱的绿裙子上这种绿色涂料也并不牢固 , 一边走动还能一边掉下粉末 , 释放出如砒霜一般有毒的气体来 。 据后人统计 , 一条裙子上的染料就足以杀死六个追求者 。 19世纪初的人们尽情享受着新的“绿色自由” , 连墙纸都换成了绿色的 , 甚至拿这种染料当食用色素 , 将孩子们吃的糖果染成漂亮的绿色 。 这样过了几十年 , 医生们逐渐发现了问题 , 许多不明原因的、奇怪的慢性病和死亡 , 渐渐地和染色女工们所患的砷中毒联系了起来 , 人们终于明白 , 哪怕不直接触摸 , 环境中一直脱落的色粉也会慢慢地导致患病 。 但当人们真正采取行动的时候 , 已经有过多的产品流入了市场 , 它在油画颜料中也早已广泛应用 , 成了印象派画家们的宠儿 。
莫里索的《夏日》是运用祖母绿的突出代表 , 在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中 , 常常可见到这宝石般半透明的绿色 。 它证明了我们根本不需要用和绿叶一样的颜色去画绿叶 , 颜色给人的感觉不单在于它本身 , 更在于它是如何被表达出来的 , 以及与何种颜色的背景互相映照 。
可以说 , 没有机械化大生产的原料 , 就没有印象派的大放异彩 。 单靠两三位家世显赫的富有画家——如马奈、德加和莫里索——毕竟撑不起整个的艺术革命 。 莫奈和雷诺阿在艺术生涯的早期常常连画布也买不起 , 甚至需要把干掉的旧画给刮掉 , 重新利用画布 。 如果没有便宜的管状颜料 , 他们还如维米尔那样需要自己手动研磨贵如黄金的颜料 , 也就不可能小箱子一提就实现到处写生的自由和每天一张接一张作品挥霍颜料的自由 , 更不可能最终锤炼出印象派的洒脱笔触——就好像中国书法似的带动整张作品的节奏 。
东西方不同地区的艺术看似迥异 , 但从小小颜料的演变史上就可以看出 , 不但人们的审美情怀是相通的 , 各地也都享受到了充分交流和商贸往来的益处 , 使得各自的文化土壤更为丰饶 。 从几乎只有一个地方盛产的珍贵宝石 , 到价廉物美的合成工业品 , 颜料的演变诉说着时代的进步 。 发达的工农业生产力 , 让人们早已无须为某种无法替代的奢侈品去找遍千山万水 。 迟早 , 人们都会拥有充足的颜料 , 就像拥有充足的食物一样是理所应当之事 。 阿富汗的青金石曾经为欧亚大陆的各种艺术“粉身碎骨”地作贡献 , 反过来 , 当代的发达经济体 , 也将带着最新的科技 , 去滋养这里和其他地方的青山绿水 。
(作者:杨娟娟 , 系复旦大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