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标点的“命运”

一个人学会识文断字 , 必然绕不开标点符号 。 这件事像是“小儿科” , 但貌似初级的东西往往未必简单 。 标点符号是由点号、标号、符号三大类 , 共16项组成 , 但这属于过时的常识 。 兹举一例 。 当下诗歌的形式 , 通常是只分行 , 而无标点 , 那么 , 写诗评若引用诗歌段落和句子 , 如何区分行与行的间隔?于是便多出了“/” , 即分隔号 。 我也是在涉及诗评写作之后才知道的 。
无论如何 , 著书行文中有没有标点符号 , 肯定是不一样 。 妙用标点 , 作用神奇 。 前苏联作家安德烈·梭勃里给《海员报》寄去一篇小说 , 颇见才华 , 但层次杂乱 。 令人生畏 , 老编辑布拉果夫揽活 , 改了通宵 , 同事们读了 , 惊叹近乎完美 , 问其秘诀 , 布拉果夫回答 , “完全是标点符号功劳 , 它们好比音符 , 牢固地缚住文章 , 免其散落” 。 雨果当年写出《悲惨世界》 , 寄给出版商未见回音 , 写信去问 , 只画了个大大的“?” , 出版商复信 , 也只写“!” 。 这部传世名著的问世过程中 , 标点堪称点睛之笔 。
古时的中国 , 句读俗称“断句” , 是文言文阅读的入门 , 也是文辞休止、行气与停顿的特有方式 , 虚字往往起到的就是标点作用 。 也由此产生了值得玩味的传说典故 。 比如 , 明人解缙把误写的唐人王之涣的《凉州词》一诗 , 用与原诗不同的断句改成词 , 躲过一劫 。 还有 ,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 为我所需 , 不同的断句 , 意思满拧 , 多少年来 , 一直引人津津乐道 。
行文运笔 , 最常用也最不起眼的是逗号 , 有人习惯于一“逗”到底 , 读起来潦潦草草絮絮叨叨 , 不说缺乏讲究 , 至少是偷懒省事 。 句号的待遇就不一样了 , 海明威善用句号制造叙事意味 , 随便翻开他的小说 , 可发现里面句号远远多过逗号 , 比如《拳击家》:“尼克揉揉眼睛 。 肿起了一个大疙瘩 。 准保眼圈发青了 。 已经感到痛了 。 板闸工那个混账小子!他用手摸摸眼睛上的肿块 。 哦 , 还好 , 只不过一只眼圈发青罢了 。 他总共就受这么点伤 。 这代价还算便宜 。 他希望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 可是水里照不出来 。 ”句号的“魅力” , 很快引来中国小说同行的东施效颦 。 有人无论写什么 , 都是一“句”到底 , 乍读 , 似觉出某种陌生化效果 , 再读就会发现 , 那效果不过是纸面浮尘 , 平庸、造作 , 让人生倦 。
叹号 , 俗称感叹号或惊叹号 , 负责表达写作者的特定语气和情绪;在非常时期 , 使用率极高 , 是可以理解的 。 比如新文化运动中的青年郭沫若 , 以《女神》轰动一时 , 比如《太阳礼赞》 , 全诗仅14行 , 却出现了20个叹号 。 想象一下 , 面对一首被密集的“!”簇拥着的抒情诗 , 你会不会有快被熔化的感觉?
正常年代 , 远离呐喊 , 慎用叹号 , 已成为诗歌写作者的自觉本能 。 如今 , 不少散文家也不肯轻易染指叹号 , 以免虚张声势之嫌 。 他们认为 , 散文当然可以表达感情 , 但表达不等于抒发 , 更无需安装高分贝扩音器 , 这是两回事 。 更有学者直言 , “在散文中 , 感情一旦被赋予了‘抒发’的特权 , 也就等于为形形色色的矫情、造情、滥情 , 制造了舆论先导 , 开设了方便之门” 。
难以置信的是 , 进入20世纪80年代 , 大量的新生代诗人像是一夜间达成共识 , 不仅删除了叹号 , 还让几乎所有的标点符号成为多余 。 随之 , 没有标点束缚的诗歌文本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开放性 。 小说也不甘示弱 , 过去写人物对话 , 习惯于标注引号 , 单摆浮搁 , 严丝合缝 , 一板一眼 , 如今已然落伍 , 拆除引号的小说叙事 , 将场景描写、情节叙述、故事推进、人物对话“一体化”的现代叙事策略 , 为小说文本争取到了更大的自由度与表现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