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基|清明·怀念|想起祖母,想起属于祖母的这本书】文|高绪丽
想起祖母 , 便想起老房子;想起祖母 , 也就想起老房子里那些几十年不变的摆设 。 祖母很爱干净 , 可是她晚年的时候 , 旧家具上面堆积的厚厚灰尘 , 已经无法掩藏时间的叠加 。 我去看望祖母 , 她招呼我:“快到炕上坐下 , 你这是休班吗?”我一边应着 , 一边把手里提的礼盒放到炕上 。 祖母有些不高兴了 , 拉着我的手 , 数落我:“下次可不要拿东西了 。 岁数大了 , 没什么太想吃的了 , 多留些给孩子 。 ”
我坐在炕沿 , 侧着身子问祖母:“给我讲讲您小时候的故事吧!”祖母坐在靠窗的位置 , 外面的春光透过窗户玻璃照在她脸上 , 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线 , 说:“那时 , 我们姐弟三人跟着妈妈 , 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 哪儿还有什么故事可讲?”同样的情景、同样的问话 , 在我们祖孙中间上演了多遍 , 可是 , 对于那个年代 , 她到底经历了多少 , 祖母始终不愿多谈 。 后来我了解到她父亲的一些革命事迹 , 了解到她父亲因为身份问题多次入狱 , 我向她打听那段日子的事情 , 祖母用一句“那时候 , 我们都不容易”做了总结 , 不肯再谈 。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 九十多岁的祖母不愿意谈过去 , 却喜欢谈最近 。 我坐在门前的杏树下乘凉 , 祖母背着手 , 溜达着来到我跟前 。 我问祖母:“去三叔和四叔那里住得好吗?”祖母笑眯眯地念叨着:“你四叔呀 , 喜欢鸡蛋米饭一起焖 。 焖好的米饭上面那个鸡蛋还带着壳 , 我没法下口啊!”我笑了 , 缠着问:“然后呢?”祖母被我的笑感染了 , 说:“你四叔说 , 怕我嫌弃 , 他把沾着鸡蛋那块的米饭扒拉到他自个儿的碗里吃了 , 我吃下面的米饭 。 ”我笑啊笑 , 想想五十多岁的四叔跟九十五岁的祖母一起吃米饭的情景 ,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现在再想想 , 那个场景、那份温馨 , 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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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 我问四叔 , 是否还记得同祖母一起吃鸡蛋焖米饭的情景 。 四叔想了想 , 觉得这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 但他跟我讲了一段让他记忆颇深的故事 。 他小时候 , 家里成分不好 , 全家人生活得小心翼翼 , 四叔经常被同龄人欺负 。 他年岁小 , 不懂得收敛脾性 , 常常同打人的人扭打在一起 。 祖母知道了 , 常常带着四叔去向对方道歉 , 她苦口婆心地劝四叔:“人活着要与人为善 。 打人的人是心里有怨气 , 咱惹不起 , 可躲得起 。 ”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 那时家里兄弟四个 , 都是能吃的年纪 , 祖母怕他们吃不饱 , 用野菜和着棒子面捏成窝头给家里的男人和孩子们吃 , 她自己却常常拿清水煮野菜填饱肚子 。 四叔讲这些时 , 我看到他的眼里明显有泪光在闪 。
祖父去得早 。 这些年 , 天冷的时候 , 姑姑把祖母接到城里过冬 , 余下的时候 , 祖母一直在老房子里独居 。 闲着没事时 , 她有时去村里人家串门 , 有时沿着村里的小巷闲逛 。 祖母九十多岁时 , 眼神明显不如以往 。 我开车回去 , 在路上遇见祖母 , 停车跟她打招呼 。 后来她说 , 我上车离开好长时间 , 她也想不起来我是谁 。 还有几次 , 我跟她聊了半天 , 她还是能把我的名字叫错 。 我才意识到 , 祖母一下子衰老了 。 我再跟她聊“在四叔那儿住得好吗” , 祖母已经不记得米饭和鸡蛋一起焖的故事了 。
2020年1月4日 , 活了近一个世纪的祖母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人世 。 祖母晚年时 , 我去看她 , 经常看到她戴着老花镜 , 在窗边举着大张报纸读报 。 我以前发表的文章 , 祖母常常要了去读 , 读了一遍又一遍 。 祖母在世时 , 我还想过 , 要把祖母的经历编成一本书 , 让她跟着一起高兴 。 遗憾的是如今只能把属于祖母的这本书放进我自个儿的心里 , 独自慢慢翻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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