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吴其尧|也谈“翻译体”( 二 )


还有一个英文字as, 按照公式化的“翻译体” , 它常常被翻译成“作为” 。 董桥先生在《英华沉浮录》里说:“作为”是一个叫人非常忧心的词语 , 罪魁祸首就是英文的as 。 董先生举的两个例子足以让我们警醒“作为”在中文中的累赘 。 “尽快取消香港作为第一收容港的地位”(To abolish as soon as possible Hong Kong’s status as a port of first asylum)不用“作为” , 直接说“尽快取消香港的第一收容港地位”更像中文 。 董先生还说:我们不会对一位漂亮小姐说“你作为一位大美人 , 实在不必花太多钱买化妆品了!”我们会说:“你是个大美人 , 不用花太多钱买化妆品了!”不无遗憾的是 , “作为”这个“翻译体”的表达在中文里已经司空见惯了 。 这里 , 我们不妨举一个钱锺书先生翻译的例子 , 看看钱先生是如何处理when、if、but、and、so这些连接词的 。 When I am assailed with heavy tribulations, I rush out among my pigs, rather than remain alone by myself. The human heart is like a millstone in a mill; when you put wheat under it, it turns and grinds and bruises the wheat to flour; if you put no wheat, it still grinds on, but then ’tis itself it grinds and wears away. So the human heart, unless it be occupied with some employment, leaves space for the devil, who wriggles himself in, and brings with him a whole host of evil thoughts, temptations and tribulations, which grind out the heart. 这是德国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说的一番话 , 英国散文名家、评论家威廉·黑兹利特(William Hazlitt)将之译成了英文 , 钱先生的中译是:吾遭逢大不如意事 , 急往饲牧吾猪 , 不欲闲居独处 。 人心犹磨坊石磑 , 苟中实以麦 , 则碾而成面;中虚无物 , 石仍轹转无已 , 徒自研损耳 。 人心倘无专务 , 魔鬼乘虚潜入 , 挟恶念邪思及诸烦恼以俱来 , 此心遂为所耗蚀矣(《谈艺录》 , 599页 , 中华书局 , 1984年版) 。 这样的翻译实在称得上已进入了钱先生自己在《林纾的翻译》中所谓的“化境”了 。
余光中先生还在多篇文章中谈及“翻译体”的危害 , 比如在《翻译和创作》中 , 他把用“生硬、拙劣、不通的汉语”翻译出来的东西称为“坏翻译” , 这种“坏翻译”清一色使用了“翻译体” 。 “翻译体”已经泛滥于文化界 , 在报纸、电视、广播等大众传播工具围袭下 , 对优美的中文特具敏感的人 , 每天真不知道要忍受它多少虐待!在《用现代中文报道现代生活》中 , 余先生将矛头直指新闻媒体 , 认为新闻媒体使用的中文有不少是“翻译体” , 主要表现在“洋腔洋调” , 句法是欧化的 , 用语却往往是文言的 。 句法欧化 , 是因为译者的功力无法化解繁复的西式句法 , 只好依样画葫芦 。 用语太文 , 因为译者幻想文言较节省篇幅;而其实译者的文言又没有学到家 。 在《哀中文之式微》中 , 他直陈报上常见的这种“翻译体” , 即文言词汇西化语法组成的混血文体 , 不但行之于译文 , 而且传染了社论及一般文章 。 他举了一个例子:“来自四十五个国家的一百多位代表们以及观察员们 , 参加了此一为期一周的国际性会议 , 就有关于成人教育的若干重要问题 , 从事一连串的讨论 。 ”余光中先生视为“翻译体”的这段文字 , 在我们今天的读者看来似乎已经是通顺的中文了 。 余先生还在《论中文的西化》《早期作家笔下的西化中文》《中文的常态与变态》以及《论的的不休》等文章中还指出了“翻译体”的其它表现形式:译文中不能消化的被动语态;一口气长达四五十个字 , 中间不加标点的句子;消化不良的句子;头重脚轻的修饰语;画蛇添足的所有格代名词;生涩含混的文理;以及毫无节奏感的语气等 。 举的例子都很有趣:“我被这个发现弄得失眠了”;“最后 , 酒被喝光了 , 菜也被吃完了”;“一个有关联合国的消息”;“一个矮小的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而实际年龄不过四十岁的女人”;“任何在下雨天的日子骑马经过他店门口的陌生人”等等 。 余先生最后警告说:“公式化的翻译体 , 如果不能及时改善 , 迟早总会危及抵抗力薄弱的所有‘作家’ 。 喧宾夺主之势万一形成 , 中国文学的前途就不堪闻问了 。 ”(《翻译乃大道》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