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许倬云的“十日谈” 纸上的学问 生命的学问( 二 )


如此长篇累牍的引用 , 是因为这段话 , 似乎可以视为他晚年观察美国的“思想主轴” , 也是“说美国”的写作缘起和动力——他们当年所亲历的那个开放、包容、理想主义、夜不闭户的美国 , 正在眼前一点点老化、崩解 。 而远在大洋彼岸的多难故国 , 终于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 所以 , “说美国”及《中国文化的精神》亦可视为这本书的“文化背景”和“延伸” , 三者构成一“多元互动的秩序” 。
“没有国家 , 就没有个人” , 这是战乱年代幸存者的刻骨之痛 。 近年来 , 我们时常能从许先生的著作包括这本“十日谈”中 , 读到其对中国未来的巨大期许 。
作为接受过东西方最好教育的现代知识分子 , 他将自己的工作定位为:“不(仅)是招魂 , 而是迎接新文化的前驱喝道 。 ”(《中国文化的精神》前言)然而 , 也有论者认为他是“民族主义” , 尤其不能接受他对美国的批判 。
这里有两个情况需要说明 。 首先 , 是写作者的“立场” 。 虽然自我身份认同是中国人 , 许先生毕竟在美国生活、工作了六十多年 。 似乎很大程度上 , 他是以“美国本土知识分子内部视角” , 结合自己多年来所见所感展开论述 。 这也就决定了他的“批判性”立场——美国民主制度 , 并非我们想象中的完美;当下在场的美国政治实践 , 与两百多年前、纸面上的美国政治 , 也存在着巨大的落差 。
此外还关涉到 , 许先生历史研究的基本观点:规章制度和具体的执行 , 往往是“两层皮” 。 随着时势推移 , 二者间的差距可能越来越大 , 直至最后不得不调整改革——类似的情形 , 在中国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 。 所以他才反复强调 , “看东西要看东西本身的意义 , 想问题要想彻底”(“十三邀”访谈) , “我念书从来就不是在书本上念 , 而是在人的生活里看普通人的生活 , 看他们的生命里 , 遭遇何种困难”(“十日谈”总论) 。
举例而言 , 本书第四讲引用安德森(Kurt Anderson)的观点说:“美国活力的丧失 , 是一种社会老化的现象 。 ”当下的现实是:总统拜登已经八十岁 , 众议院院长佩洛西已经八十二岁 。 马斯克最近也吐槽美国政治被一帮老人把持 , 很难与人民建立真正的联系 。 前总统特朗普要限制新移民 , 然而如今的美国面临800万劳力缺口 , 有1200万人领着优厚的政府救济金不愿工作 。 人力成本居高不下 , 快递堆积在港口无人转运;货运中心洛杉矶的铁轨两侧 , 被偷盗的包裹碎片扔得到处都是——警察无能为力 , 因为预算和人力有限(《纽约时报》) 。
以我在匹兹堡的亲身经历而言:房东Tom先生已年近八十 , 房产中介老板也已七十多岁 。 所以 , 他们不接受网络汇款、银行转账乃至现金支付 , 只能一次次送支票过去 。 最觉诧异者 , 他们至今都很习惯于用信件来传递信息 , 邮箱隔三差五收到历任房客的退款支票、银行账单、促销广告种种 。 或许这也是不得已之举:太多老人接受信息的习惯 , 已经固化在几十年前 。 当然也有好处——拿着带有姓名和地址的信件作为身份证明 , 就可以去卡耐基图书馆免费办理借书卡 。
第二 , 是许先生对于“群经之首”《周易》里“变”的理解和运用 。 “不要理想地认为将来有东西可以完全替代什么 , 只有演化 , 只有无穷地追寻、改变 , 和因此而呈现更多的选项”(“十日谈”第三讲) 。 面对福山(Francis Fukuyama)宣扬美国模式所建构的“历史的终结” , 许先生认为:“民主制度其实非常脆弱 , 任何一环松动就可能被其他制度代替” , 堕入柏拉图所总结的军阀独裁、富人政治、寡头政治或僭主政治 。 “没有完美的制度 , 只有不断更新的制度”(“十日谈”第十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