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老炕沿

我家里有个老炕沿 , 它有多老?我推算它存世至少已经七八十年了 。
那是一块已带有包浆的光滑的方木头 , 时光在它身上留下印痕 , 那些纹路斑点我都很熟悉 。 炕沿上还有几个黑色的窟窿 , 是我的祖父为了把它固定在炕上而用烧红的火筷子扎出来的——这个细节我是新近才知道的 。
呜呼!炕已不存 , 而炕沿独存 , 它是土炕给我留下的唯一信物 。 炕沿见证了我家土炕的历史 , 我记着有关炕沿的过往 。
我曾经怀疑 , 炕沿是否该写作为“炕檐”?它本身是木头 , 是炕往前探出来的一部分 , 如同屋檐 。 但我见《红楼梦》里也写作“炕沿” , 书里有关炕的描写是很多的 , 足见炕曾经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相连 。 炕沿 , 是放置枕头的地方 。 我母亲常说把某东西放在“头直”上 , 即枕边——“头直”即一个人躺下时头顶的位置 , 它和炕沿的位置是吻合的 。 可以认为 , 这条长的方木 , 是炕上一家人的一个硬枕;“木在首曰枕” , “枕”字也有一个木字偏旁 。
我们小时候放学 , 把书包往炕上一扔 , 即趴上去写作业——哪里会有书桌?炕在那时就是一个独特的大书桌 。 我们也曾把炕沿当成书案 , 因为它硬 , 它大约10厘米宽——待我们稍长高一点 , 写作业时就搬一个板凳坐在炕沿下写 , 炕沿就成了我们最初的书案 。 我父母也曾在炕沿上拿本记事 , 或为我们包书皮等 。
一间屋子半拉炕 , 炕是重要的起居场所 , 甚至也当作厨房操作台 。 所谓“案上”的活都在这里——红案白案 , 都在炕上 。 那时候的生活多么原始啊!我记得家里有个杜梨木的有大裂口子的案板 , 平时就放在炕上 , 擀面条、剁馅儿、包饺子 , 也要把面盆放在炕上和面 。
与炕有关的记忆 , 大都发生在冬季 。 有一年冬日的一天 , 妈妈站在炕下和面包饺子;弟弟则把我闷在被子里 , 我奋力挣扎 , 居然不能逃脱 , 我认为自己即将被闷死了 , 弟弟才及时松了手 。 那天中午 , 母亲包的三鲜馅儿的饺子 , 特别香 , 我足足吃了十二个 , 比弟弟多吃了四个 。 那是我第一次吃饺子超过了双胞胎的弟弟 。 也许 , 人不分大小 , 只要经历了生死 , 就会对人世之美格外贪恋吧 。
在漫长的岁月中 , 我们在农村的那个家 , 先是炕被拆掉 , 之后房屋也拆了 。 那个老炕沿曾保留下来 , 然后长期搁置 , 后来放在我的一处库房里 , 一放就是十年 。 近年 , 我在团泊洼新置房屋 , 在地下室里按照相同比例垒起一个假炕——为将这个炕沿安置上去 。 我的父亲为此很是感慨 , 他告诉我这个炕沿的来历:他们兄弟 , 也都是在这个炕沿上长大的 , 自我祖母随他返乡从西楼返回小南河后 , 这个炕沿就和他一起回归祖籍 。 我此前对这段历史毫无了解 , 父子间也从未谈起 , 无论是这个炕沿曾在我们的“头直” , 还是它被拆下后长久搁置 , 我都未想过它的来历 。
【历史|老炕沿】我原来以为老炕沿只是经历了我的童年 , 没想到它也见证过我父辈的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