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人们一眼就能看出,你来自哪里”丨上书房( 三 )


来自|“人们一眼就能看出,你来自哪里”丨上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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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一次又一次逃脱了死亡 , 继德国和苏联之后 , 他们又在美国人和英国人的轰炸中幸免于难 。 尽管有重重看守 , 他们一定还是找到了可以秘密相拥的地方 , 因为当美国人1945 年5 月解放莱比锡时 , 我的母亲已怀孕三个月了 。 如果我早半年出生 , 那么作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 我可能也会被送去“杂种饲养场” , 最后被装进一个人造黄油的大盒子里 , 埋在营地某处 。 也许这样对父母来说会更好 。 也许这个他们并不想要的孩子 , 就是让木桶溢出的最后一滴水 , 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解放后 , 全德数以百万计的强制劳工一夜之间失去了栖身之所 。 他们与集中营的幸存者以及来自东部的被驱逐者和难民一起 , 构成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民族大迁徙之一 。 雅尔塔会议通过了强制遣返所有苏联公民的决定 。 据说营地中经常出现可怕的场面:强制劳工扑倒在西方同盟军脚边 , 乞求同盟军要么让他们留在德国 , 要么干脆枪毙了他们 。 有些人已经在营房里悬梁自尽 。 还有些人一心只想重返家园 , 他们长途跋涉 , 这些身形憔悴、衣衫褴褛的人们集合起来 , 用手推车拉着自己最后那点破烂家当行进 。 对西方同盟国而言 , 将数百万被驱逐者全部运送回国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涉嫌战时主动与敌人勾结的被遣返者在抵达苏联后立刻被枪毙 , 许多人从德国劳改营被无缝转运到苏联劳改营 , 大多数人被排挤至社会边缘——除了在多年后提出赔偿申请的少数人 , 那些被绝口不提的人们自己也沉默不语 。 他们害怕自己不符合英勇的苏联人形象 , 因为苏联人宁可自杀也不愿为敌人服务 。 通常他们既找不到工作也没有住处 , 多数人生活在极度贫困中 , 直到去世 。
只有少数人设法逃脱了强制遣返 , 留在了德国 。 我的父母是如何做到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几乎一无所获 。 当局知道他们是从乌克兰来到德国的 , 但是在一份美国人的调查表中 , 父母在他们的出生地那栏写的是克拉科夫 。 这样做只可能因为一个事实:在被遣送出境时期生活在波兰国土上的苏联公民 , 如果不愿意 , 可以不必被遣返 。 没有人会相信我父母的谎言 , 尤其是同一份调查表的另一处显示他们的遣送出境地是敖德萨 。 这是父母生平中的又一个谜团 , 如果我知道真相 , 可能会得知个版本完全不同的故事 。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 , 如果美国人留在萨克森 , 那么我也许会出生在莱比锡 , 但是解放后仅两个月 , 他们便撤离了 , 将德国东部转让给苏联红军 。 我的父母又一次落入苏维埃政权手中 , 在德国也依旧没能逃脱它的控制 。 父亲和他怀孕的妻子以及一对乌克兰夫妇一起向西逃亡 。 他们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抵达了纽伦堡 。 在城市的废墟中 , 他们找到了一个没有上锁的铁器厂简易仓库 , 在那里秘密栖身了一夜 , 他们不曾预料到 , 这个偶然发现的藏身之处将是他们在德国的第一个家 , 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将继续留在这里 。
如今无数营地中解放出来的外国人被称作流离失所者 , 他们不能自己决定居住地点 , 而必须被安置进众多新的集合营地之一 。 尽管如此 , 我的父母还是在一位德国工厂主的帮助下打破了这项规定 。 这位善良的工厂主可能自己曾雇用过强制劳工 , 如今想做出弥补 , 便把仓库留给了这两对乌克兰夫妇 。 尽管这会让自己面临惩罚 , 他仍准许他们在他的私人领地上避难长达五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