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刘亮程谈《本巴》：在史诗中寻找心灵往事( 二 ) 江格尔|历史|寻找|故事|刘亮

我对《江格尔》真正发生兴趣大概是在十年前。那时候我有一个工作室，我们在《江格尔》史诗传承地，新疆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做了一个文化旅游项目，叫“牧游” ，就是把“游牧”两个字倒过来。非常有意思，跟着羊群去旅游，把那些山野草原中的古老牧道当成旅游路线，把牧民的毡房当作客房，每天都搬家，走羊的路，看羊眼睛中的风景。当时接触的牧民多数都是蒙古族。
我们还参与设计了和布克赛尔县《江格尔》史诗广场，在广场上竖立了一宗主题雕塑， 72位勇士举着巨杯给江格尔汗敬酒，创意灵感正是来自江格尔史诗。《本巴》中也写到了这一章。
有时候觉得作家可能真的不是为了写作而生活，但作家的生活、阅历和经验可能是成就作品最重要的东西。一段生活经历在内心沉睡多年，后来在某一个瞬间被唤醒，它成为了一部作品。《本巴》就是在心中沉睡多年，被唤醒的那个故事。
当我在写《本巴》的时候，我自己有了江格尔奇的感觉。我觉得我从世世代代的江格尔奇的讲述中，学会了另外一种讲述。我从他们停住的地方开始了自己的故事。这也是《本巴》的写作动因吧。
但《本巴》是一部现代小说，它只是借用了史诗开头的模式把读者引入到史诗的空间。接下来的故事就全是作家自己创造的了，故事的结构也不再在史诗的模式之内。小说《本巴》其实是在古人想象停驻的地方往前展开作家自己无边无际的冥想。
主持人：《本巴》的主人公是几个孩子，赫兰和哈日王在母腹里久久不愿意出生，洪古尔则是没有断奶、一直长不到车轮高的小孩。您为什么要把主人公设计为这样的角色？
刘亮程：我在写这部小说时感到自己真正回到了童年时代。假如史诗是人类幼年时代的文学讲述，那么通过《本巴》的写作，我也一步步地回到了自己的幼年。其实每个作家都会在内心中养育一个不会长大的自己。无论我们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写作，写到极深情处，总会觉得内心中有一双孩童的眼睛在睁开，有一颗孩童的心灵跳出来，掠夺我们的话语权。他要站出来去感知这个时间，说出这个世界。《本巴》这本书就是我心中那个孩童苏醒了。平常他一直沉睡着，用童年的方式隐藏在我这个大人的身体中、大人的心灵中。到了关键时刻，他开始苏醒了，他要用童年的眼睛看世界，用童年稚嫩的嘴巴说出这个世界。
主持人：赫兰从母腹里带出来的搬家家游戏，把地上的羊粪蛋看成羊，马粪蛋看成马，把草叶看成拆散又搭起来的家……搬家家游戏其实模仿的是草原民族的“转场” 。在《本巴》里，为什么无论大人小孩、牧民士兵都沉浸到游戏当中？
刘亮程：其实新疆的地理环境本身就有辽阔的史诗味道。我在新疆经常能碰到《本巴》里写到的转场，转场季节经常会遇到成千上万的牛羊要过马路。有些地方，人的路跟着牛羊转，和羊的牧道是重合的。人也要耐心等羊过去，因为这条路最早是羊走出来的。
对于转场的牛羊来说，其实可走的路并不多，都会沿着原有的牧道在转。每年的牛羊转场可能是新疆仅存的游牧文明的壮阔景观。我去过哈萨克斯坦，在哈萨克斯坦辽阔的草原上都没有转场了，他们的牛羊早都已经圈养了。新疆现在的转场牧道有很多也已经被农田阻断了，现在很多转场都靠汽车运送。
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庄一直都是农区和牧区挨着，村庄附近是农田，农田外就是戈壁草原。农民和牧民一直是矛盾体，他们对土地的争夺一直就没有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