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刘亮程谈《本巴》：在史诗中寻找心灵往事( 三 ) 江格尔|历史|寻找|故事|刘亮

小说《本巴》中的搬家家游戏有可能来自游牧转场生活。它和捉迷藏游戏一样，是我们小时候必玩的游戏，从童年玩到少年，有时候大人也跟着玩。它显然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游戏了，就像小猫很小就会练习捉老鼠一样，我们的孩子其实也在搬家家游戏中学会了安置一个家，学会把家搬来搬去。对于这一代在城市租房住的年轻人来说，搬家可能是常有的事吧。搬家家可能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很沉重的游戏。
捉迷藏游戏的现实意义可能在于预习现实生活中的躲藏和寻找。这些孩子在成人前要学会的游戏本身有技能训练的意义。古老而简单的游戏陪伴一代又一代度过童年。他们在童年时期开始练习搬家，练习躲藏和寻找。
《本巴》中写得最惊心动魄的地方可能就是赫兰深陷在捉迷藏游戏中。小说中的两场游戏都有特别的功用。人们在玩搬家家游戏时童心复发，很快在游戏中回到童年。而在捉迷藏游戏中，人又会藏起来，不被找见。赫兰就是在捉迷藏游戏中被人们遗忘了。跟他一块玩捉迷藏的这一代人都从游戏中离开了，他一个人被单独留在游戏中，再也出不来。后来，赫兰借助各种各样的办法想从捉迷藏游戏中出来，可是，那些陪他玩游戏的孩子早已长成了大人，早已把游戏忘记了。直到他最后回归母腹，他都没有从游戏中出来。他带着遗憾，回身藏到了自己的母腹中。
主持人：在《本巴》里，赫兰们用游戏取代了沉重的生活。我记得哲学家康德说过，艺术本质上是自由的游戏。我们应该怎么理解艺术与生活的关系？
刘亮程：文学是现实世界对面的一个存在。当你觉得这个现实世界太真实，太坚硬，太让你失望，让你心灰意冷，那么你只要打开一本书，就会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这个文学世界中，有现实世界的所有的情感模式，有所有的你能想到的或想不到的古今中外的故事。当你在读一部作品的时候，你和作品的关系就在于，你从中读到的是自己的感动，你流的是自己的眼泪，书中人物也是你。当你读到最动心处时，书中世界就是你的世界。你在其中叹息，你在其中微笑，你在其中痛苦，在其中多了许多希望，也多了诸多的失望和不如意。这就是文学跟我们的关系。
主持人：《本巴》中东归的故事，是《本巴》单行本里额外添加的一章。其实《本巴》所涉及的真实历史是十分沉重的，但小说里却使用了举重若轻的笔法，用游戏、梦境、停顿的时间解构了历史，用一种很灵性和诗意的方式去解释衰老、死亡、战争和苦难。能否谈谈您自己的历史观？您觉得文学应该怎么样去呈现历史和人生？
刘亮程：这个问题提到了《本巴》的轻与重。《本巴》写到了土尔扈特东归这段历史， 12个英雄一个一个赴死的情节不是游戏。我用史诗的方式呈现英雄赴死的过程，这一块是重的。它平衡了整个小说游戏的“轻” 。我的《捎话》和《本巴》这两部小说的发生地都在新疆，在我的生活之地。那些历史中的、史诗中的地名今天都还在，阿尔泰山、额尔齐斯河等等，这些伟大的地名穿越了整个历史。《江格尔》史诗的开头就是这样写的：“当阿尔泰山还是小土丘时，江格尔诞生了。 ”
《本巴》这本小说也是借用了江格尔史诗的开头。我生活的地方在天山和阿尔泰山的中间，能望到西边遥远的地平线，也能通过历史了解到发生在这块广袤区域的故事。其实，所有的历史事件可能都没有过去。我曾经说过，历史是不会过去的。我们今天所在的生活可能正是历史中某个事件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