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希望,安慰才有可能( 四 )


赞美诗、圣歌、清唱剧、弥撒曲一直在安慰悲伤的人们 。 《弥赛亚》以先知名言“安慰你们吧 , 我的子民”作为开场 , 于1744年在首演 。 莫扎特的《安魂曲》创作于1791年 。 威尔第和勃拉姆斯也创作了《安魂曲》 。 在勃拉姆斯的《安魂曲》中 , 悲伤的原因是他母亲的死亡 。 在威尔第的《安魂曲》中 , 是他的朋友亚历山德罗·曼佐尼之死 。 继承这一传统的 , 有捷克摩拉维亚小镇上一个犹太旅店老板的儿子 。 15岁时 , 他到维也纳学习音乐 。 到达帝国的首都后 , 他在音乐中倾注了一个外乡人的所有抱负 , 马勒相信 , 音乐应该努力为“上帝死后”的人们提供生活的意义 , 提供一种超然和崇高的体验 , 音乐必须永远包含一种向往 。 他在一封信中说 , “你为什么而活?你为什么要受苦?这是一个巨大的可怕的笑话吗?如果我们要活下去 , 就必须回答这些问题 。 ”
马勒的作曲中包含自传性 , 第一交响曲中有他早夭的兄弟姐妹 , 他在1902年做《亡儿之歌》 , 为吕克特的同名诗谱曲 。 此诗为哀悼亡儿而作 , 马勒作成此曲四年后 , 其爱女玛丽夭折 。 马勒曾哀叹 , “爱女之死 , 实为此曲预悼之故” 。 我们在第六交响曲和《大地之歌》中 , 还能听到马勒绵延不绝的悲伤 。
有些体验只有音乐才能表达 , 有些东西是无法言说的 。 音乐有一种“漂浮意向性” , 音乐是关于某物的感觉 , 但拒绝明确指出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 音乐要求听者完成其隐含的意义 , 当我们这样做时 , 我们就会有一种理解自己情绪的感觉 , 这是安慰体验的核心 。 然而在痛苦的最初阶段 , 我们可能根本不会求助于音乐 。 一个痛苦的人可能没有时间去欣赏美 。 也许几年以后 , 你听音乐家演奏一段音乐时 , 回忆又回来了 , 音乐的潮汐效应显现 。 以至于你坐在黑暗的大厅里 , 不让两边的人看到你的眼泪 , 心怀感激 , 因为这音乐让你解脱了 , 安慰的工作终于开始了 。 这种延迟效应 , 有时是几年 , 有时是几十年 , 安慰可能是一生的工作 。
阿赫玛托娃《安魂曲》
1938年的列宁格勒 , 涅瓦河岸边的Kresty监狱门口 , 排着长长的队伍 , 妇女们穿着厚厚的棉衣 , 抵御严寒 。 阿赫玛托娃也在队伍中 , 她到这里探望自己的儿子古米列夫 。 这是恐怖时期 , 每天晚上都有人被捕 。 通常这些女人都不说话 , 因为她们知道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 。 但在这一天 , 有一个女人回过头对阿赫玛托娃说 , “你能写下这一切吗?”阿赫玛托娃回答说 , “我能” 。 而后 , 第一个女人的脸上似乎有一种近似于微笑的表情 。 提问的女人可能不知道身边那女人的身份 , 那是个49岁的寡妇 , 没有收入 , 但她是一位最恰当的见证人 。 阿赫玛托娃把这个场景写在了她的诗《安魂曲》的开头 。
《安魂曲》是为1930年代在俄罗斯监狱外守夜的每一位女性所写 , 也是为那些被关在监狱里等待审讯、折磨、放逐或枪决的人所写 。
我们不知道队列中的那个提问的女子是否在列宁格勒围城中幸存下来 , 我们对她的命运一无所知 , 只知道她的微笑 , 我们知道她渴望自己的经历被拯救 , 以免被人遗忘 。 她可能也没有机会读到这组《安魂曲》 , 这首诗自1940年代开始以手稿形式流传 , 最终于1960年代出版 。
以赛亚·伯林是西方最早读《安魂曲》的人 。 1945年秋 , 当他作为英国官员访问列宁格勒时 , 发现阿赫玛托娃还活着 , 他去谢列梅捷耶夫宫的一个空房间见她 。 他是二十年来阿赫玛托娃见到的第一个西方访客 。 她把《安魂曲》念给他听 , 有一次 , 诗人停下来说 , 你来自一个人类的社会 , 在这里 , 我们划分为人和——她没说完 , 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在黑暗中 , 她的儿子古米列夫进来了 , 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一盘冷土豆 。 伯林后来回忆说 , 阿赫玛托娃没有丝毫的自怜 , 就像一个流亡的公主 , 不快乐也不可接近 , 声音平静 。 战争结束了 , 她的儿子回家了 , 她表达了人民所遭受的痛苦 。 这是一种她没有选择的召唤 , 也是一个她愿意承担的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