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韵:每写完一个东西,总有抢救出什么的感觉|《北方厨房》( 三 )
蒋韵:完全正确 。 写《青梅》时 , 确实是想为我的如意留下一份家族的备忘录 。 而写《北方厨房》 , 则是有些野心的 , 想通过一个小小的北方家庭 , 写“吃”的历史 。 想为食物写一部史记 。 为某段历史留下“味觉记忆” 。 它应该大于一个家庭的范畴 。 大于一个地域的范畴 。 食物的千姿百味 , 如同人生的种种况味 , 有着大江大河般的壮阔和命运感 。 人记忆历史的方式是多样的 , “食物史”也许是最为烟火气 , 也是最鲜活最刻骨铭心的一种记忆 。
罗昕:是的 , 对我这样一个南方读者来说 , 书里写到的“假鱼肚”“瓜菜代”“蒸菜蟒”都是非常陌生的食物 , 但读来并没有觉得隔阂 , 可见食物的滋味和体会是可以跨越地域和时间 , 可以共通的 。 总体来看 , 《北方厨房》的前五章写了家里先后三个主厨时期:奶奶主厨时期、母亲主厨时期和“我”做主厨时期 。 第六章写到记忆深处里和“吃”有关的人和地方 , 最后则是一章带有反思意味的结束语 。 这个文本结构是一开始就想好的吗?
如果说家庭饮食史是《北方厨房》的树干 , 那么那些和家人有关的插曲 , 和邻居有关的故事 , 和朋友有关的相聚就像是自由长出的枝叶 , 共同构成这部作品茂盛浓密的样子 。 尤其那些与食物无关的碎片小事 , 像是兴之所至 , 是不是写作之初没有想到的?你怎样看待它们在文本中的作用?
蒋韵:我写小说 , 特别是长篇小说 , 结构一直是我的弱项 。 我缺少宏观把控的能力 , 也没有写提纲的习惯 , 更不会像照着图纸盖房子一样建构我的小说 。 我曾在一个访谈中谈过这个话题 , 我说 , “我的小说 , 就如同原生态的乱流河 , 它永远不会限定在我最初给它挖掘的河道之中 。 它一路奔腾 , 东突西撞 , 冲毁河岸 , 随心所欲 , 自由改道 。 ”
写《北方厨房》 , 也是如此 。 最初 , 虽有野心 , 却没想过会写这么长一个非虚构文本 。 写完奶奶主厨 , 心里有了一个大轮廓 , 想到妈妈主厨和我做主妇 , 这重要的三部分 。 而其他 , 则是慢慢生长出来 。 一条河 , 流着流着 , 分出了一些河岔 , 形成河网 , 又有许多小支流汇入 。 草丰水美 。 我喜欢这种茂盛的无序 , 这种丰富的自由 , 喜欢这种恣意生长的状态 。 我觉得这是写作这工作最为迷人的地方 。 也算是我任性的风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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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韵和朋友在朋友家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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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埋得很深的种子
罗昕:笛安说了 , 妈妈不会做饭 , 喜欢吃的东西也很少 , 但即使是这样 , 写起一部关于厨房 , 关于食物 , 关于美味记忆的书 , 也依然充满了温暖的慰藉 。
在我有限的阅读印象里 , 你之前的许多小说都写到了食物 , 或者是一道菜的模样 , 或者是一顿饭的温馨 , 也或者是人对食材的珍惜与敬意 。 比如《晚祷》里袁有桃说 , 食材通人性 。 《水岸云庐》中陈雀替在菜里下毒 , 下厨时她对着干净幼嫩的白菜菜心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 可以说 , 你小说里的食物仿佛是有生命的 , 也往往是被作家善待的 。 这是否也和你从小对食物的记忆有关——想起它们 , 就是想起了生命中美好的部分?
蒋韵:对食物的敬意 , 感知到万物有灵 , 不是始于小时候 。 小时候爱美食 , 爱美味 , 却不懂 。 但种子有可能是那时候种下的 , 只不过埋得很深很深 。 比如 , 就像我在《北方厨房》里描写的 , 家里杀鸡 , 奶奶会真诚地念叨:“小鸡小鸡你别怪 , 你是阳间一刀菜……”而戴着红领巾、相信唯物主义的我 , 会觉得奶奶“迷信” , 尽管我也同样“不忍” 。 但奶奶的念叨 , 远比我的腹诽和批判活得长久 。 她对食物的珍惜、爱意、对万物的善待 , 我从小看在眼里 。 她白发苍苍坐在风中 , 努力洗刷积攒了一年的风干肉皮、准备做“假鱼肚”这道大菜的那种忙碌姿态 , 永存我心 。 这些都是种子吧?但它们破土而出需要时间 , 需要岁月的积淀和人生的阅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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