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奥斯丁|詹姆斯·伍德隔空对话简·奥斯丁,多少人发现她比福楼拜更为前卫|此刻夜读( 三 )


简·奥斯丁|詹姆斯·伍德隔空对话简·奥斯丁,多少人发现她比福楼拜更为前卫|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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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傲慢与偏见》改编的同名电影剧照
爱玛·伍德豪斯是奥斯丁创造过的最接近自我发现的人物 。 就像伊丽莎白·班纳特 , 她必须理性地解决一个问题——谁和谁般配 , 最终 , 谁和她般配——小说让她进行了几次灾难性的实验 。 这样一番折腾 , 让她在小说结尾明白了我们一直知道的东西 , 即她的盲目 , 任性 , 愚蠢 。 但她本质上也很稳定 , 因为她本就无可救药 。 实际上 , 不正是这份不可救药 , 让奥斯丁笔下的女主人公们如此动人?我们难道不设想爱玛将来会继续愚蠢地行动 , 即使奈特利先生在她身边?我们从小说一开始就知道爱玛本质上善良但任性(而非邪恶和倒霉) , 其中一个原因是我们体察到奈特利先生爱她 , 而且我们感觉得出奈特利先生在小说中集诸多最高价值于一身 。 一个童话般的摇篮保护爱玛免受真正的伤害 。 可以拿她对比一下现代的女主人公 , 《一位女士的肖像》里的伊莎贝尔·阿切尔 。 拉尔夫·杜歇比伊莎贝拉本人看得清楚 , 他是她的奈特利先生 。 然而 , 在詹姆斯悲观的、精神分析的视域里 , 拉尔夫无法救伊莎贝拉脱离属于她自己的困境 。 她必须为她自己犯错 。 相比之下 , 爱玛替别人犯错;她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 选择了奈特利先生 。 早先有一次谈话 , 韦斯顿太太对奈特利先生说 , 爱玛“永远不会真给一个人引错路” 。 小说马上会证明这个评论不符合事实 。 但在同一次谈话里韦斯顿太太也说 , “她不会一直错下去” , 这倒蛮对的 。 爱玛的主观性便是坐在这个密封小瓶里漂流 。
奥斯丁的女主人公不发现她们自己身上什么是最好的;她们发现对于自己和他人什么是最好的 。 奥斯丁的作品不是治疗 , 而是解释 。 准确说 , 解释学得到全面的发展 , 是在德国神学家弗里德里希·施莱尔马赫手里 。 但我们从同时代的文本中知道 , “解释学”和“阐释学”两个词远在施莱尔马赫之前便在英语里广为流通 , 既用于人 , 也用于文本 。 理解他人 , 关注他人的秘密 , 正确解读他人 , 也可称为“解释学” 。 施莱尔马赫本人一再强调 , 解释学既适用于《圣经》 , 也适用于日常对话 。 1829年 , 他在“论解释学概念”的学术演讲中提到了阅读“重要对话”的方法 , 并补充道:“和天赋卓绝之人结伴而行 , 须努力听懂他们的言外之意 , 正如我们阅读紧凑的著作 , 要看出字里行间的意味 。 有意义的谈话在某些方面可能是一种重要的行为 , 必须努力提炼它的要点 , 去把握它的内在连贯性 , 去进一步追随它所有的微妙暗示 。 ”奥斯丁的女主人公就是这样做的 。 即便野性难驯的爱玛也是这样一个读者 。 奈特利先生最后向爱玛求婚时 , 奥斯丁写道:“在他说话的时候 , 爱玛的头脑最忙碌 , 而且以惊人的思维速度 , 能够——而且一字不漏——捕捉和理解整件事的确切真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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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插图
这是奥斯丁女主人公的解释学任务 , 里面明显加了点新教甚至福音派的色彩 。 因为奥斯丁的女主人公也阅读自己 , 把她们的精神寄托其中 。 《曼斯菲尔德庄园》里 , 亨利·克劳福德向范妮征求意见 , 她回答说:“如果我们肯听的话 , 我们心里都有一个比任何别人都更好的向导 。 ”我们的内心是我们的上帝和向导;我们请它帮忙 。 正是奥斯丁小说女主人公的内向性 , 令她们在小说中表现英勇 。 这是可测的 , 因为奥斯丁维持了一种意识的层级:重要人物多内心活动 , 其他所有人只是说话 。 或者不如说:女主人公们对自己说话 , 而其他人彼此交谈 。 所有人物中唯有女主人公的内心想法得到表现 。 而这种自我对话往往是一种秘密对话 , 奥斯丁几乎发明了一种新的表现技巧 , 是现代主义意识流的一个先驱 。 我们可以观察一下这种技巧的发展 。 她的第一部小说《理智与情感》(1811) , 几乎没有这种意识流 。 《理智与情感》中有大量这种段落 , 奥斯丁记录下激动的心绪 , 但这种写法看来难以挣脱自己的束缚 , 仍然停留在传统对于心绪的描写:“埃莉诺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是那一刻她直觉地感到不可信 , 她是会非常惊讶 , 非常痛苦的 。 在沉默的诧异中 , 她转向露西 , 猜不出她为什么这样声明 , 抱着什么目的;她虽然变了脸色 , 却认定这事绝不可信 , 而且自信绝不会发作或晕倒 。 ”露西刚刚告诉埃莉诺 , 她和罗伯特·费勒斯的哥哥订婚了 , 埃莉诺正在脑子里转着这个震惊的消息 。 但是奥斯丁待在埃莉诺外面 , 记录下她变了脸色 , 并好像在安抚读者 , 保证埃莉诺不会发作 。 提到外部变化 —脸色的变化—很重要 , 因为这表明奥斯丁在运用舞台的理念 , 即一个人物需要外在地表现出震惊 。 当然 , 奥斯丁要说的是 , 埃莉诺并不像这些舞台演员;埃莉诺太平静了 , 她的心绪不宁除了几乎无法分辨的脸色变化 , 再没别的表现 。 她在“沉默的诧异中”思考 , 因此我们无法接近 。 (“埃莉诺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滋味?”)从这个意义上说 , 埃莉诺预示了奥斯丁后来的女主人公:从肉眼难辨的脸红 , 到进入一个人物的内心 , 这对于小说家来说只需再进一小步 。 但无论如何 , 在奥斯丁发展历程的这个节点 , 我们不能进入埃莉诺的头脑;她“沉默的诧异”确实是沉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