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丹|康丹谈契丹文和消亡语言研究( 二 )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澳大利亚学习中文是一种怎样的经历?当时有您特别欣赏的学者或者在您学习的过程中鼓励您前进的人吗?
康丹:在墨尔本大学 , 我们的课程非常注重文学教育 , 我们学习了两千多年以来最优秀的中国文学作品 。 课程第二年 , 我们就得阅读胡适的文章 , 其中有一篇叫“新思潮的意义” 。 我们还读了巴金的《月夜》 , 还有鲁迅的作品 , 例如《故乡》 。 除此之外 , 还读了《水浒传》和《红楼梦》这样的经典作品 。 第三年 , 我们继续读《红楼梦》和唐诗 。 第四年 , 我们开始读宋词 。 我的同学们都很喜欢阅读这类文学的东西 。 他们并没有学习如何说中文 , 因为那个时候 , 没人能到中国去 , 所以其实学中文并没有实际用途 。 当你去大学开放日时 , 一般来说 , 学日语的人会告诉你他们日后想经商或者去日本找份工作 , 但你如果问学中文的学生 , 他们的想法都特别不切实际 。 有人可能是佛教徒 , 有人可能对功夫感兴趣 。 我记得有一个退休的女士 , 她的志向是阅读《红楼梦》 , 她压根都没想学说中文 。
在墨大 , 我们很多时间都是在学院里一个被称之为“图书馆”的地方度过的 , 里面其实没有什么书 , 就是一个房间而已 , 大家有空就去那里待着 。 那是个十分平等的地方 , 因为讲师或教授会偶尔过来 , 跟大家坐在一起 , 聊聊天 。 同学们也都互相帮助 , 比如如果你是一年级的学生 , 对自己读的文本不理解 , 你可以向一个三年级的已经上完那个文本的学生求助 。 所以那时人们之间关系很近 , 我有一些最好的朋友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 那是个令人忘记烦恼的地方 。 后来我读的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与这也有些相像 , 只不过澳国立那时只招研究生和博士生 , 没有本科生 。 那里的学生都是非常有趣的一些人 , 研究的东西也稀奇古怪 。 每天上下午 , 我们都有茶歇时间 , 大家就去茶水间 , 坐下聊上五到十分钟 。
您在澳国立读博士的时候 , 与著名蒙古学及元史学家罗依果(Igor de Rachewiltz)教授有密切的学术交流 。 能跟我们讲讲你们师生的关系吗?
康丹:罗依果教授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人 , 你总能从他那里听到许多学术界的趣闻 。 从墨尔本大学毕业时 , 我获得了一等荣誉学士学位 。 澳国立给了我读博士的机会 , 还有全额奖学金 。 所以我就去了 , 但那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 只知道自己想研究中国语言历史方面的东西 。 我对元代汉语的历史产生了兴趣 , 因为那时人们已经在唐代和唐代之前的汉语上下了很大功夫 , 当然还包括更早期的上古汉语 。 我当时的导师是柳存仁教授 , 但他也捉摸不透我 , 不知拿我如何是好 。
罗依果教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正在研究《中原音韵》 , 就主动与我联系 , 说他乐意帮忙 。 当时 , 欧洲的语言学家们刚在伊特鲁里亚语(一种已经消亡的欧洲古代语言)的破译方面取得了进展 。 罗依果教授对这很有了解 , 我也很感兴趣 , 大概就是那时 , 他跟我说 , 如果我对这类灭亡语言的破译感兴趣 , 我应该去研究契丹语 。 他还给我推荐了魏特夫和冯家升合写的《辽代中国社会史》 。 这本书很厚 , 里面记录了已知的关于契丹的一切 , 比如契丹的习俗和文化 , 但是里面没有提及契丹语 , 因为那时人们对它还知之甚少 。
我的语言背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 因为我可以看懂用俄文或法文写的关于古代中国的学术著作 。 那时的一些欧洲学者 , 比如罗依果教授 , 都认为契丹语是蒙古语的一种 。 但我不这么认为 。 可能当时我是世界上唯一这么想的人 , 因为我是一个经验主义者 , 我还没有看到支持他们想法的证据 。 我那时就有个理论 , 我觉得契丹语和女真语有关 , 女真语是辽代之后金朝的语言 。 所以 , 我觉得如果能搞清楚契丹和女真之间的关系 , 就能真相大白 。 但结果那个时候我没能做到 , 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 , 我当时的想法其实是对的 。 最后 , 我的博士论文转而研究女真语 , 因为首先它跟契丹有关联 , 再者我不能把还没能证明的东西写在博士论文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