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丹|康丹谈契丹文和消亡语言研究( 三 )


您博士毕业之后 , 进入外交部工作 , 并在1976的时候被派去北京 。 “文革”之后的中国是什么样子的?
康丹:我读完博士的时候 , 当时澳大利亚的惠特拉姆(Gough Whitlam)政府已经跟中国建交 , 他们需要找会说中文的澳大利亚年轻人 , 派去中国的新使馆 。 因为堪培拉很小 , 大家彼此都认识 , 我一个墨尔本的朋友向他们推荐了我 。 我刚到中国的那半年挺有意思的 , 我虽然会中文 , 但是我的中文与中国的政治官话相差甚远 。 街上的人说话我也听不懂 ,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方言 。 大使馆给了我六个月时间 , 去专门学习那些官话和方言 , 比如“粉碎四人帮”之类的 。 我在北京大学读了一门关于中国文学的课程 , 全都是关于阶级斗争和农民文学的 。 当时“开门办学”大行其道 , 我还去了一家工厂上班 。
我学习语言是在大学午休的间隙完成的 , 中国学生有午休的习惯 , 但是外国人没有 , 所以趁着午休期间人不多的时候 , 我就去读那些贴在墙上的大字报 。 通过阅读大字报 , 我学会读草书 , 也学会了方言 。 然后我就去大使馆工作了 。 我的工作头衔是“三等秘书” , 据说这职位排在大使的司机后面 。 但那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 , 因为我负责的事情不多 , 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在北京四处游玩 。 我得以很好地了解北京 。 同时我还担任大使的翻译 , 所以在一些重大场合 , 比如人民大会堂的演讲或在总理访问的时候我都担任了翻译的角色 。 当时的我中文不离口 , 像十岁时天天说意大利语一样 。 我当时对中文很狂热 , 花了很长时间学习 , 就这样一共在中国待了四年 。
您是契丹语方面的权威专家 , 能跟我们讲讲这门语言吗?您是怎么破译它的?
康丹:契丹族在中国北方建立了辽朝(907-1125年) , 它存在了两个多世纪 , 契丹语便是契丹人的语言 。 契丹语分为“大字”“小字”两种文字 。 我刚刚也提到了 , 我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契丹大字确实与女真文字相关 。 目前人们还是不知道契丹小字的起源 。
七十年代我还在使馆工作时 , 有一天在《北京日报》上看到一则广告 , 说民族文化馆要办一个古文字的展览 。 当时有一个契丹文字专家叫刘凤翥 , 我读过他的文章 , 但从来没机会见他 。 我就去了这个展览 , 在那儿遇见一个正在读硕士的女孩 , 我问她能不能看懂展出的文字 , 她说她看不懂 , 但是她老师能看懂 。 于是我就问她:“你老师是谁啊?”她说:“刘凤翥 。 ”我说:“啊 , 我很想见见他 , 在哪儿能找到他?”她说:“他可能已经回家了 , 等一下 。 ”说完她就转身不见了 , 五分钟以后她带着一个老先生一起回来了 。 我问道:“您是刘凤翥先生吗?”他吃惊地说:“天哪 , 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想象一下 , 在那个年代一个外国人突然走进来 , 然后说你是某某某吗 , 肯定是挺可怕的一件事 。 总之 , 我和刘凤翥教授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 他给了我很多中国以外的人无法得到的东西 。
中国有句谚语 ,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在“文革”期间 , 像刘凤翥这样的学者纷纷被下放到了“五七干校” 。 在那儿的时候 , 因为也没有其他事可做 , 他们就把印有契丹文和汉字的拓片上的内容抄了下来 , 还绘制了表格将上面的汉字和契丹文进行对比 。
他们所抄写的这块拓片堪称契丹文字的“罗塞塔石牌”(用古希腊语和古埃及语书写的双语石牌 , 包括古埃及象形文字和世俗体 , 它是破译古埃及语的关键) 。 它来自女皇武则天墓前的无字碑 , 其实无字碑上是有字的 , 只是它们在石牌的顶部 , 很难看见 。 除非你爬梯子上去看 , 不然是看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