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莱娜#“天才女友”与女性写作( 三 )


但是不管“文学性”的判断到底从何而来,它都已经建立起来,而且非常牢固,女性写作只能去矫正、调试这个标准,不可能去彻底改变它。
张雁南:当女人写作的时候,我们面对的就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父权文化传统,这套语言本身就是逻各斯中心主义的,一旦使用语言表达,我们就会很自然地想到要有逻辑。杜拉斯有本书叫《话多的女人》,里面说女人一聊天好像就没有逻辑。伊利格瑞的策略是“深入虎穴,将计就计”,因为整个哲学传统就是由男人建构起来的,你不可能无视柏拉图,但你能做的是比柏拉图更柏拉图,比弗洛伊德更弗洛伊德。你的读要比他们的写更幽深,然后再杀个回马枪,逐字逐句地爆破,从中寻找漏洞,这些漏洞是他们在理性论证当中刻意忽视、故意遗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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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青艺评:像费兰特这种性别意识这么自觉的写作者,在中国作家中是不是比较少见?
张雁南:是的。费兰特能够走到这一步,也是因为她坚持到了现在。写作最初从个人的问题意识出发,那时候性别可能是一个大的差异点,但如果之后没有继续关于普遍性的女性问题的话,在女性意识方面就不会体现得那么自觉,但它始终是潜在的。也是由于我们的现代化进程太快了,各种经验被压缩了,很多事情还没有真正舒展开,我们可能还没有意识到。2017年之后,女性议题、女性事件这么蓬勃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从女性意识的角度来看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机。当我们看见那些女性议题、女性事件,我们可能就会回想起那些被冒犯的但被压抑了的时刻,那些难以被言说的感受。然后就是需要时间,需要各个领域的人一起去把“女人”从各个话语场里给挖掘出来。
北青艺评:包括费兰特自己其实也经历了一个转变,她在接受采访时说过,她曾经认为,那些伟大的小说家都是男性,而她要学会像他们一样讲故事。经过漫长的时间,她才意识到我们应该去打造女性自己的传统。“一个写作的女性,她唯一考虑的事情是把自己所了解的、体会的东西讲述出来,不论美丑,不用去遵照任何准则,甚至不用遵从同一阵线的女性,写作需要极大的野心,需要摆脱各种偏见,也需要一个有计划的反抗。”
张悦然:有一种声音说,小说里最饱满、最复杂的女性形象,都是男性艺术家塑造出来的,比如说福楼拜的爱玛,比如说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该怎么去反驳或者理解这种声音呢?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觉得爱玛和安娜展示了其他作品里没有的女性幽微复杂的认识和思考,我觉得她们其实是一些载体,我们从中获得的是对人性而非女性的认识和思考。但是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确实用足够长的篇幅,为我们贡献了两个很好的人物。她们就像是用细密画的笔法,通过一笔一笔耐心地勾勒和描绘,最终变得丰盈起来的。当我看第一本的时候,莉拉的形象还有一点脸谱化,但是她一直在生长。到了第三部,她流露出来很多脆弱的东西,她要在工厂工作,有很现实的营生的困难,因此要流露出强硬的一面,但同时也有很多温柔的时刻,总之这个形象在不停地变化,层次非常丰富,到最后我们没有办法去定义她们,留下的是复杂的、充盈的女性形象。这种奇妙的体验和安娜及爱玛都不一样。
张雁南:我非常认同男作家笔下的女性大多是“载体”这个说法。绘画中也一样,古典绘画中的女神总是裸露的,总是带着忧伤的眼神,那就是男性视角下的女人。他们在这个载体里放置的人性,我们知道那就是指的男人性。所以在读男作家作品的时候,我们要更小心他们是如何征用女性人物。费兰特的女性人物是一笔一笔雕琢出来的,女人是她故事的中心。之前提到的母亲,就有一个转变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