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用|刘柠︱《藏书票之话》的话( 五 )


在小官僚日益跋扈的日本做杂志 , 做满两年 , 感觉连敷衍都腻了 。 鉴于此 , 我们终于迈出了国际化的第一步——来到了“世界的浅草”、言论自由之都上海 。
至此 , 这本满打满算存活两年 , 共出了十九册的文化刊物寿终正寝 。 不过法律上 , 出版社还在 。 在上海的租界区 , 北明编辑、出版了印度《爱经》( The Kamasutra) , 因系在沪刊行 , 全书无删节 , 无代字符(指有些需避讳的敏感词用×、△、○等符号替代) , 读起来如行云流水 , 畅快淋漓 。 但毋庸讳言 , 这同样是一本禁书 。
翌年(1928)春 , 北明甫一回国 , 即遭拘捕 , 获释已是夏天 。 同年秋 , 斋藤与北明在品川车站不期而遇 。 斋藤在《我的坏蛋朋友北明》(轍悪の友北明)一文中回忆:
初秋的品川站 。 我居然碰到了久违的北明 , 当时他正把脑袋探出车窗 。 ……他要去大矶 , 说当晚会在友人的别墅借宿 。 于是 , 我们便一直聊到我下车的茅崎站 。
他说手头的问题已基本处理就绪 , 换了一拨人马 , 准备重新打鼓另开张 。 然后问我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计划 , 说如果有的话 , 他可以接过来 , 我便对他端出难产了五六年之久的《藏书票之话》的选题 。 对他来说 , 这显然是一个赔本赚吆喝的出版项目 , 故打算未来两三年内 , 先把手头积压的项目清理一过 , 再回过头来做这本藏书票 。 不承想 , 刚出了六七本 , 就轮到了拙著 。 六月 , 做出付诸印刷的决定之后 , 他强忍着三期花柳病带来的痛苦 , 四处寻找优质的纸张 , 从一间纸店转到下一间 , 好歹算凑齐了印务所需的十数种豪华纸 。
《藏书票之话》初版本的“目次”后面 , 是限定版的编号页(“五百部限定出版”) 。 在那页上 , 除了用红色铅笔手写的编号之外 , 还标明了那一版所用纸张的种类:共列了九种纸 , 多为洋纸 , 陈子善先生在中文版序言中列出了其中的六种 。 要知道 , 在昭和初年的日本 , 纸张是稀缺的战略物资 , 实行严格的管控 。 如果没有梅原的社会资源和能量 , 难以想象会有如初版本那样的美本问世 。 关于这一点 , 只消看一下同一时期日本出版物的用纸即可明了 。
用纸之考究自不待言 , 印装之高标、上品也堪称现象级 。 四六倍版(日本制本规格 , 相当于十六开)开本 , 精装函套 , 纯小羊皮封面 , 手工压回纹 , 书名四色烫印 , 天金(即上书口烫金) 。 内文采用双色印刷 , 根据不同的纸张 , 分别以四种印刷工艺——活版、丝网、珂罗版和木版来呈现藏书票之美 。 其中 , 大正期至昭和初年的二十五帧藏书票是原拓贴付:纯黑的奥地利罗纱纸上 , 印有绿丝栏边框 , 书票贴在边框正中或略靠上处 , 翻阅时 , 有种捧读老相册的效果 , 也成了初版本的卖点之一 。
斋藤作为“书痴” , 本是对装帧极其挑剔之人 , 但因为书稿托付给了北明 , 而不是别人 , 便一百个放心 , 稿本和图版脱手后 , 就去温泉旅馆躺平了 , 可偏偏这次出了差池 。 北明那边做了该做的一切 , 自以为万无一失 , 看到部分印成品后 , 发觉书脊的烫金书名——拉丁文“藏书票”的拼写错误:“EXLIBRIS”写成了“EXLIBLIS” 。 立马改正 , 余下的部分应是正确的拼写——“EXLIBRIS” 。 错版的大部分 , 用德富苏峰题写的书名“藏书票之话”(蔵書票の話)加方框烫金印在条状小羊皮上 , 再把烫金印条手工贴到书脊上 , 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是“两张皮” , 即使用手触摸 , 也几乎觉不出厚度差 。
范用|刘柠︱《藏书票之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