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冯骥才:我的《清明上河图》

今天是冯骥才先生八十岁生辰 。 听他说说他与他的《清明上河图》的故事 。
清明上河图|冯骥才:我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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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纠结了几十年的一幅画 , 是世人皆知的《清明上河图》 。 我是画山水出身 , 初识它时却给我以强大的震撼 。 一个画家居然敢于把一个城市画下来 , 古今中外惟有这位宋人张择端 。 而且这幅画无比的庞博和深厚 , 精确和传神 , 连街头上发情的驴、打盹的人和犄角旮旯的茅厕也全都收入画中!现在想来 , 我对它的痴迷与我对民俗兴趣的潜质分不开 。 当时我二十岁出头 , 气盛胆大 , 不知天高地厚 , 居然发誓要把它临摹下来 。
要临摹好《清明上河图》必需读懂原作 , 但原作藏在故宫 , 只能一次次坐火车到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绘画馆去看 , 并把认识到的一些细节记在小本上 , 常常一看就是两三天 , 随即带着读画时新鲜的感受跑回来 , 伏在案上 , 对照印刷品来摹写 。 可是故宫博物院也不是总展出这幅画 。 那时信息不通 , 更没网络 , 无法获知何时展出 。 常常是一趟趟白跑腿 , 乘兴而去 , 败兴而归 。
我最初临摹《清明上河图》是失败的 。 我以为自己习画是从宋人院体画入手 , 临摹这幅画不会太难 。 但动手临摹才知道 , 除去画中的山石、树木和流水我画过 , 大量的民居、人物、舟车、店铺、家具、风俗事项和生活物品 , 都从未画过 。 不知道画法 , 很难下手 。 而张择端的笔法既是写意 , 也是工笔 , 洗练又精准 , 活灵活现 , 在旁人的画中不曾见过 。 画家的个性愈强 , 愈难临摹 , 而张择端用的笔是秃锋 , 行笔时还有些“战笔” , 苍劲生动 , 颇含韵致 , 仿效起来更难 。
然而 , 我天性喜欢面对挑战 , 临摹此图时 , 偏偏选择画中最复杂的一段——虹桥 , 以为拿下这一环节 , 便可包揽全卷 。 谁料这不足两尺的画面上竟拥挤着上百个人物 。 各人各态 , 小不及寸 , 手脚如同米粒 。 这些人物挤在一起 , 相互交错 , 彼此遮翳;倘若错位 , 哪怕差之分毫 , 也会乱了一片 。 这一切只有经过临摹 , 才明白其中无比的高超 。 于是画过了虹桥这一段 , 便搁下笔 , 一时有被此画打败之感 。
清明上河图|冯骥才:我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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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燃起临摹《清明上河图》的决心 , 是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 。 那时我从事的仿古工作被迫停止 , 天天闲着 , 有大把的时间 , 可用来临摹这幅绘画史上的巨制 。
我先做好充分准备 。 自制一个玻璃台面的小桌 , 下置台灯 , 把用硫酸纸勾描下来的白描全图铺在玻璃上 , 敷以素绢;待电灯一开 , 画面清晰地照在绢上 , 这样再对照印刷品临摹就不会错位了 。 可是我没有张择端用的那种秃笔怎么办?我琢磨出一个好办法 , 用火柴吹灭后的余烬烧去毛笔锋毫的虚尖 , 这种人造秃笔画出来的线条 , 竟然像历时久矣的老笔一样苍劲 。 同时 , 我还对《清明上河图》中的各种技法悉心揣摩 , 先要另纸练习 , 直到有了把握 , 才敢上手临摹 。 这样 , 始自卷尾 , 由左向右 , 一路下来 , 愈画愈顺 , 感觉自己的画笔随同张择端一起穿街入巷 , 游逛百店 , 与往来行人摩肩擦背 , 推推搡搡;待走出城门 , 徜徉在人群中 , 自我感觉完成这幅巨画的临摹应无问题时 , 忽然出了一件意外的事——
一天 , 我的邻居引来一位美籍华人说要看画 。 据说这位来访者是位作家 。 我当时还没有从事文学创作 , 对作家心怀神秘和景仰 , 遂将正在临摹中的《清明上河图》抻开给她看 。 画幅太长 , 画面低垂 , 我正想把画放在桌上 , 谁料她突然跪下来看 , 那种虔诚之态使我大吃一惊 。 像我这样的在计划经济中长大的人 , 根本不知市场生活的种种作秀 。 当她说如果她“有这样一幅画 , 就会什么也不再要了 。 ”我被深深打动 , 以为真的遇到艺术上的知音 , 当即说我给你画一幅吧 。 她听了 , 那表情 , 好似已到了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