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我读|近代中国催眠术的尴尬:“学”不如“术”

在“知识与制度转型”的近代 , 大量西方舶来品或直接、或经日本传至中国 。 知识的爆炸 , 正合国人急欲改造的需要;新旧体系之间的过渡 , 也给新知提供了发挥空间 。 于是 , 国家、社会和个人不同程度地接纳乃至创造新知 , 这个过程给后人留下了大量可探讨的具体话题 。
在时代危机的刺激下 , “幸运”的舶来品能得到官方支持而迅速推广 , 诸如教育、西医、农学等 。 相比之下 , 有些舶来品就没这么“幸运” , 比如催眠术 。 催眠术传播到中国 , 与其他新知的传入大致发生在同一时期 , 但是处于国家关注的边缘 , 甚至遭受抵制和打压 。 《近代中国的催眠术与大众科学》回到历史现场 , 梳理和反映了这种新知在传播中面临的尴尬 。 作者张邦彦先生敏锐地寻得角度 , 既然催眠术遭到上层忽视 , 那么正好给考察“大众”如何“自下而上”地发挥主体作用提供了机会 。 作者关怀“大众科学” , 问题意识强烈 , 精心铺陈史实、加以相关理论 , 构建“大众”如何形塑“科学”的历史叙事 , 不仅再现了近代催眠术的历史沉浮 , 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 , 也有在历史视野中揭开催眠术神秘面纱的作用 , 令阅读过程充满收获感 。
日本|我读|近代中国催眠术的尴尬:“学”不如“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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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邦彦著 , 《近代中国的催眠术与大众科学》 , 上海人民出版社 , 2021年11月
笔者阅读学习这本书的感想是 , 催眠术的尴尬在于“学”不如“术” 。 这是从当事人的角度来说的 , 相比之下 , 笔者对当年那批催眠术倡导者的实际言行更感兴趣 。 判断一种新知是否成“学” , 应该有一些标准 , 比如是否有成熟的知识系统、学术共同体组织、专门的从业者 , 以及能否纯粹地(至少以此为追求)在知识体系内追求积累和更新 。 照此来看 , 清末民初的催眠术确实先天不足 , 正如作者在导论部分指出的 , 西方催眠术的发展经历了超一个世纪的知识演化 , 而东亚的催眠术则是在19世纪后半期压缩地涌入 。 那些积极投身催眠术的先驱者并非学院派人士 , 大多数只有在日本留学的经历 , 甚至求学经历已不可考;他们赖以传播的理念 , 多是来自日本转介的二手知识;他们的活动缺乏官方、大学等支持 , 只能自行组织 , 直到1937年个别团体才得到官方立案 。
他们“为赋新诗” , 付出了积极的努力 , 比如自发成立学会、著书立作 , 以示与“江湖术士”有别 , 积极地规范催眠实验、个案报告的形式与程序 , 以此强化自己的“科学”面貌 。 作者尤其在第四章追溯了催眠术、灵学与心理学的交互影响、共同演化 , 上升到了学科交叉影响的高度 , 试图证明 , 催眠术倡导者尝试建立统合催眠术和灵学的解释架构 , 他们的主张与灵学既交融又划界 , 反过来影响了“学院科学” , 在“科学”与“精神”的两极分化中 , 他们甚至“隐隐道出了第三种声音” 。
但是从实际表现来看 , 催眠行为更偏向成“术” , 也就是催眠的应用性、工具性压过了学理性 。 一方面是催眠术本身用于治疗的属性使然;另一方面也有这些倡导者的主动构建和不得已 , 他们可能做不到埋头研学 , 而是要考虑吸引受众、自我包装、迎合商业需要等现实因素 , 比如他们借用“博士”等专业头衔 , 反映出他们需要向专业身份靠拢;他们也会与官方合作 , 将催眠为国家工具服务 , 比如第70页提到的 , 鲍芳洲曾接受上海军事当局委托 , 利用催眠术获取供词 。 而在其他人眼里 , 催眠往往与政治手段、犯罪手段、表演、灵异等相关 , 这些都在受众层面强化了催眠的“术”属性 。 “术”之高下 , 有时候全赖用术之人的品行动机 , 也难怪催眠一度受到压制和排斥 。 都说“真理越辩越明” , 催眠术在科玄论战中“持续在场” , 却“缺席辩论” , 正如作者指出 , 催眠术倡导者“经常不精确地使用科学概念 , 且许多猜测与实验都站不住脚” , 催眠术后来的没落 , 与他们自身知识体系的硬伤恐怕是离不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