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彬:多神论的宗教信仰 , 各种神祇之间往往存在着分工 , 比如财神只管你发财挣钱 , 月老负责帮你找对象 , 观音菩萨负责给你送子 , 所以对于信仰者来说 , 为什么信了财神就要排斥月老和观音呢?因为一个人同时信这些不同的神 , 就说他不是真的信 , 说他不虔诚 , 这恐怕有点不合情理 。 近代读书人在批评这些现象时 , 往往是以某些很虔诚的基督徒作为参照的 , 但他可能没看到那些不怎么虔诚的基督徒 。 其实任何一种信仰都是这样 , 信仰的虔诚程度不是只有0和100% , 中间可以有无数个刻度 。
传统中国人顺境时信儒家而逆境时信道家 , 我觉得这个也无可厚非 。 因为人本来就是个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存在 , 在事事顺利的时候 , 往往过于自信 , 以至于自以为可以一呼百应;到许多事情都不顺利的时候 , 可能会怀疑全世界都在针对我 。 相对于儒教的用世心切 , 道家的思想观念确实更像是为失败者提供的 , 更接近通常意义上的宗教 , 帮助人们缓解沮丧、悔恨、愧疚、自责、痛苦等负面情绪 , 接受失败、挫折和损失 。 我想 , 任何人群都需要应对生活中的挫折、失败和损失 , 而且有些损失是不可挽回的 , 有些遭遇是不可避免的 。 比如像地震、海啸、空难等灾难一旦发生 , 遇难者家属做任何努力都无法挽回那个悲伤的结果 , 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想办法缓和负面情绪 , 接受那个悲伤的结果 。 在这过程中 , 若有什么思想或仪式能帮助他们更好地缓和负面情绪 , 接受那个悲伤的结局 , 它们难道不是有用的生存资源么?道家思想、佛教思想时常对人说“你想要的但得不到的 , 其实没那么重要” , “你害怕却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 其实没那么可怕” , 常常教人“放手”和“躺平” , 充满“负能量”却一直有市场 , 我想原因正在于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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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时节的祭祀民俗 , 出自托马斯·阿罗姆的版画集《大清帝国城市印象》 。
新京报:在“求雨”一节 , 你借助晚清时期地方的一些案例 , 描绘了不同的群体对待求雨信仰的态度 。 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 政治精英、士人群体似乎更看重祈雨者的道德品性和态度 , 而下层民众更为看重神袛的灵验与否 。 从这个案例出发 , 晚清时期不同阶层的人们对待宗教 , 以及对待“祛魅”的态度有怎样的差异?
张洪彬: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虽然可能是同一个系统 , 但也会有分层 。 即便是在传统中国 , 虽然都信仰“天” , 但在精英阶层 , “天”的非人格化色彩就要更浓厚一些 , “天道”“天理”挂在嘴上的时间肯定要多一些;而民间社会 , 挂在嘴上更多的恐怕是“老天爷” 。 某些地方神祇其实往往是因为“灵验”而被地方推荐给朝廷认可 , 但朝廷之所以认可的理由却往往是它对民众有“恩德” , 知识阶层也往往喜欢去评判神灵的道德与否 , 但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 , 对“灵验”的需求恐怕并不稍逊 。
在晚清时期 , 因为阅读能力的差异 , 知识阶层是接受西方近代科学的先行者 , 因此宇宙观的祛魅在知识阶层中是领先于下层民众的 。 义和团运动中 , 拳民以肉身和巫术对抗洋枪洋炮的惨烈情状 , 给知识分子造成巨大的冲击 , 震惊、惋惜、哀怜、尴尬 , 在新式知识分子中是比较普遍的感受 。 李孝悌《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河北教育出版社 , 2001年)的研究指出 , 义和团运动后 , 很快就有一波针对下层民众的启蒙运动 , 许多知识分子通过创办白话报、演讲、演戏等方式 , 去向下层民众灌输新知识尤其是近代科学知识 , 其中很多都是针对民间的宗教信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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