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舸澜|道家“无为”思想与现代科学的融合之道( 四 )


赵静一:老子有一个理想 , 就是让我们回到自然或者本我的状态 。 但是在科技愈发具备影响力的世界里 , 我们的生活有了越来越多的非自然成分 , 导致我们控制不住地分心 , 离开了技术产物无法存活 。 现在要回归到老子主张的那种自然的状态是不是愈发困难?
森舸澜:我们离这种自然状态越来越远了 , 我们的大脑也随着科技的进步而改变着 。 我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 我现在研读书本的能力不如以前了 , 静坐读书 , 尤其是一本学术书籍 , 很难控制自己不被手机打扰 。 智能手机让我们的生活方式焕然一新 , 使我们更加依赖于短暂的快乐 。 很显然 , 手机很容易让人上瘾 , 我们真的很喜欢盯着屏幕 。 这十分令人担忧 。
不过 , 我认为老子对人性的描述也有不切实际的地方 。 如果回归乡野 , 人们还会重新发明新东西 , 也会想着出行增长见识 。 因此 , 我觉得最好的方式是把老子学说视为对文明过度开化的一种矫正 。 如果你认真考虑老子所说的 , 你可能不会把手机丢进海里 , 而是下午抽出时间把它放在一边 , 不去看它 , 或者规定自己晚饭后的时间不使用电子产品 , 而是和家人在一起 , 听听音乐或者玩玩桌游 。 其实有很多方法去纠正这种过度依赖 , 而不是严格杜绝科技和文明 。
赵静一:您的学生怎样看待《道德经》这样的文本呢 , 这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很陌生?
森舸澜:他们可以理解这些思想 , 就像我前面说过的 , 因为这些都是人类共通的思想 。 你可以从德国浪漫主义学说中看到它的影子 。 这种观念认为简单更好 , 我们需要回归大自然 , 文明正在腐蚀和破坏我们对事物的自然享受 。 这是人类对世界的普遍认识 。 所以学生们完全能够领会其中的含义 , 他们喜欢《道德经》 , 甚至说 , 这是他们最喜欢的文本之一 。
无为与当代科学
赵静一:我们来谈一谈您关于“无为”的研究吧 , 这和前面提到的关于是否能回归到这种自然状态有一定关联 。 想要做到无为也是如此——当代社会 , 我们都重视目标导向的行动 , 并为实现特定目标付出了很多努力 。 您认为 , 要达到无为和顺其自然(spontaneity)会越来越难吗?
森舸澜:这是肯定的 。 一部分原因是来自像智能手机这样先进的技术产物 。 我认为 , 我们已经失去了像过去那样能让我们自由思考的空间 。 正如我在《无为:古代中国、现代科学及自发性的力量》一书中提到的 , 有充足的证据表明 , 创造力和幸福感都需要心智游移(mind wandering) , 要求你暂停接受外界信息 , 顺其自然 。 而现在很难做到这一点 , 因为只要我们想要 , 就可以不断地以某种方式获取信息 。 放下智能手机 , 出去散步、划皮划艇、做园艺栽培等 , 这需要一种非常强的自律 。 我比较担心的是我女儿这一代由智能手机陪伴长大的人 , 他们“拔下插头”(摆脱外界干扰)的能力是否减弱了 。
赵静一:无为存在多种解释 , 包含多种悖论 。 有人说 , 实际上你得具备坚实的基础 , 并且下大功夫 , 才能表现得毫不费力 。 我联想到水上游的鸭子 , 它们看起来就像漂浮在水面上 , 但实际上 , 它们必须在水下大力地划水才行 。 那么 , 我们要如何解开这些有关无为的悖论呢?
森舸澜:是的 , 有些事情看上去随心所欲 , 其实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达到 。 罗杰·费德勒的正手击球 , 看起来很轻松 , 不费吹灰之力 , 但这是因为他五六岁就开始训练正手击球了 。 我在《无为:古代中国、现代科学及自发性的力量》一书中说 , 这也是儒家的修身方式 , 《论语》倡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努力训练 , 直到最终达到那个境界 。 对于孔子而言 , 直到70岁的年纪 , 他才达到从心所欲的境界 。 从心所欲 , 但永远不会违背道德 , 可那是孔子花了70年才实现的 。 《庄子》里也有类似的例子 , 不是吗?比如庖丁 , 他也是经过了大量的练习 , 刀工才在牛身上游刃有余 。 所以某些类型的顺其自然 , 就其本质而言 , 需要先训练 , 然后才能毫不费力 。 但在另一些情景下 , 你真的需要无所作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