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黄萱与陈寅恪的交集( 三 )


我想要说的是 , 他们互相吸引 。 我还想说 , 一位女性的优雅内涵 , 比起如花似玉的容貌 , 更经岁月锤炼 。 必须到40岁左右 , 才能成熟为雍容脱俗的、窖藏一般的特殊芳泽 。 此时的黄萱 , 因婚姻美满、生活安定而气定神闲 , 而珠圆玉润 , 虽人到中年 , 却是知识女性生命中 , 最具魅力的黄金时段 。
赫赫家门的翅翼下孵化出来的陈寅恪 , 天生具有名士气质 , 内心犹保持“物以类聚 , 人以群分”的传统见解 。 这样情操高度洁癖的人 , 怎可能长时间忍受身边的凡夫俗子!“故黄萱的出现 , 实在是历史对这位更感孤独的文化老人的顾怜 。 ”(《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
1952年11月22日 , 因学校经费不够 , 中山大学聘任黄萱为陈寅恪的兼任助教 , 只付一部分工资 。
|文史|黄萱与陈寅恪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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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萱和周寿恺夫妇
可以断定 , 黄萱全力投入工作 , 与付酬多少无关 。 1949年后不久 , 周寿恺的工资已经爬上“385高坡” , 即月薪385元 , 以当时的生活水准 , 维持家庭开支绰绰有余 , 黄萱到此时才无须贴补 。 这使得她特别轻松舒畅 , 不是因为金钱本身 , 而是她非常体谅丈夫自尊的心情 。
1953年夏天 , 陈寅恪一家搬到周家楼上 , 与周家一道楼梯相通 。 “带着浓浓旧时王谢人家痕迹的两户人家 , 以礼相待 , 挚诚相见 , 人生品位俱同 , 更因黄萱已为寅恪先生工作这一层而有更多共同的语言 。 芳邻的温馨 , 人情的暧意 , 给了陈寅恪先生有几许的欢乐 。 ”(《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 。
想像黄萱轻步上楼去工作 , 顺便端着亲手焙制的美味西式糕点 , 送到陈家的餐桌上;想像那傍晚时分 , 黄萱在自己家中 , 手指灵巧地织着毛衣(这也是她最擅长的啊) , 耳闻楼上传来陈先生的吟哦之声 , 不觉露出会心的微笑;想像陈先生卧病在床 , 黄萱为他诵读《再生缘》 , 略带福建乡音 , 愈加悦耳(至少我听起来是这样啊);想像在东南区一号的草坪上 , 黄萱与陈先生的夫人唐晓莹一起 , 主持教授夫人们的义卖冷餐会 。 唐晓莹是前清台湾巡抚唐景崧的孙女 , 能诗工画 。 她俩挽臂相依亭亭并立 , 相映得彰 , 周围的粉黛是否都一齐无颜色了?
想像终归仅是想像 , 我等俗而又俗的后人 , 只能凭借想像去构筑数十年前不可重返的场景 。 也许 , 周家与陈家均是谦谦君子相敬如宾 , 工作之余 , 互不相扰?

1954年夏天 , 任职华南医学院副院长的周寿恺 , 必须把家迁至市区竹丝村的宿舍 , 距陈家10公里 , 来回得倒两路公交车 , 要耗去三四个小时 。 这样一来 , 对彼此都是大难题 。 也是担心影响工作 , 柔弱的黄萱只好向陈寅恪请辞 。 直到今天 , 黄萱依然记得当时陈寅恪说的话:“你去了 , 我要再找一位合适的助教也不容易 , 你一走我就无法工作了 。 ”态度如此诚恳 , 语气如此落寞 , 深受打动的黄萱遂又留了下来 。
于是 , 黄萱每天早上7时起 , 快步赶去车站 , 挤两个小时汽车 , 9时整坐在陈先生面前开始工作 。 工作结束后已过中午1点钟 , 再挤两个小时的汽车回家 。 早餐是来不及吃的 , 就在陈家订了一份牛奶 。 午餐有时也会在陈家留用 。 虽然黄萱比陈寅恪小20岁 , 陈寅恪还是要求家中的孩子们都称她伯母 。 这样的礼仪周到与尊重体贴 , 也让黄萱铭记在心 。
刚开始工作那一年 , 对两人都很不容易 。 大师精通十几国文字 , 包括突厥文等艰深语种 。 他治学严谨 , 涉猎渊博 , 其思路如瀑布如奔马如神龙入云如流星四泻 , 黄萱一时如何跟得上?黄萱好几次想打退堂鼓 , 话到嘴边又咽下 。 因为本来脾气很大很怪的陈寅恪 , 却不厌其烦地放慢语速配合新助手 , 甚至一字一字写在黑板上 , 让黄萱一字一字地记录 。 这以后漫长的13年 , 陈寅恪也从未对黄萱发过脾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