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菡曾经问过妈妈 , 那段与陈先生的对话 , 让她一生如此不安 , 说话时还有谁在场?黄萱的回答是:只有她和陈先生二人 , 陈夫人正出去拿什么东西了 。 黄萱后来把这事告诉了上海复旦大学蒋天枢先生 , 此人是陈寅恪的学生 , 也是托命之人 。 蒋先生将这段事公布于众 , 又引起了好多人的注意 。 他生前与黄萱经常通信 , 鼓励她写回忆录 , 但终于未能成文 。
周菡认为母亲将此事说出来 , 可能是想让蒋先生和其他人了解陈先生的遗愿 , 希望他们能替自己为陈先生实现这个嘱托?
正如陈寅恪对黄萱有过的定语:“拿得起 , 放得下 。 ”黄萱深谙“孰可为孰不可为”的处世准则 。 “花如解笑还多事 , 石不能言最可人 。 ”大美者无言 , 或者说 , 面对大美者无言?这也是一种境界 , 并非所有人都能坚持 。
但是 , 当上海古籍出版社要出版陈的遗著时 , 黄萱不辞劳疾 , 两次抱病赴沪 , 为遗文补充材料 , 并与其他校勘人员书信来往 , 达十几封 。 这是她认为自己能为陈先生所做的 , 而且必须全力做到的 。
其实 , 论黄萱的文字造诣 , 不但能配合大师 , 擦出灵感的火花 , 她自身也有深厚的积累和相当的才气 。 据说每天四五小时在公交车上 , 黄萱总是饶有兴致观察身边的人和事 , 回家后及时记下一些杂感随笔 , 却从未示以外人 。 “文革”期间 , 这本子连她的多数藏书一起被毁 , 连女儿也不知道黄萱有过怎样的思绪和文采 。 在周菡收集的资料中 , 翻阅一部分黄萱写给亲朋好友的信 , 款款娓娓 , 又自然又亲切 , 文字功力略见一斑矣 。
1969年10月7日天亮之前 , 历尽苦痛、贫病交加的一代大儒陈寅恪 , 无声无息含冤逝世 , 享年79岁 。 45天后 , 患难与共40载的爱妻唐晓莹 , 从容交代完后事 , 亦相随而去 。
1970年 , 医术精湛的内科专家周寿恺 , 竟以区区阑尾炎“不治身亡” , 连黄萱也未能见上最后一面 , 令人唏嘘!
1973年 , 63岁的黄萱在广州从中山大学退休 。 1980年迁回故土鼓浪屿 , 落叶归根 , 悄然住进父亲留下的老房子里 。 从此 , 以书为抱 , 与琴互诉 , 不事声张 , 淡泊自甘;2001年5月 , 91岁的黄萱在儿女的怀抱之中合眼睡去 , 再没有醒来 。
黄萱的最后20年比陈寅恪幸运多了 。 晨昏起居有爱女陪伴 , 隔墙是老友旧亲常来常往;推窗目送云帆鸥鸟翻卷白浪 , 开门即是亲手照料的花木 , 不喧哗不耀眼 , 安安静静地依偎在她身边 , 铺展在她脚下 。
来源:各界杂志2022年第3期
作者:舒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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