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田居|陶渊明《归园田居》与中国乡村美学( 三 )


人生似幻化 , 终当归空无 。
其五
怅恨独策还 , 崎岖历榛曲 。
山涧清且浅 , 可以濯吾足 。
漉我新熟酒 , 只鸡招近局 。
日入室中暗 , 荆薪代明烛 。
欢来苦夕短 , 已复至天旭 。
《其四》写一次“山泽游” 。 “久去山泽游 , 浪莽林野娱 。 ”陶渊明是喜好“山泽游”的 , 久违之后再游 , 林野的广袤就给他心旷神怡的欢娱 。 “试携子侄辈 , 披榛步荒墟 。 ”穿越丛林 , 由林野而至荒墟 , 这也许是不期然而至 , 但更可能是“山泽游”包含的预定项目 。 “徘徊丘垄间 , 依依昔人居 。 井灶有遗处 , 桑竹残杇株 。 ”“丘垄” , 即坟墓 。 在坟墓间徘徊 , 还可依稀见到昔人居所的遗迹 , 桑竹枯朽 , 井灶残破 。 “借问采薪者 , 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 , 死没无复余 。 ”诗人询问 , 那些曾在这里居住的人 , 如今在哪里呢?砍柴的人告知 , 这些人全部死去了 。 然而 , 诗人没有追问 , 这些人是因什么原因死去的 。 “昔人居”沦陷为“丘垄间” , 既可以是天灾 , 也可以是人祸 。 但陶渊明既不询问 , 也不推测 。 他认定并接受人的生死之命 。 “一世异朝市 , 此语真不虚 。 ”三十年为“一世” 。 三十年间 , 朝廷与街市都将变换 。 “人生似幻化 , 终当归空无 。 ”对于陶渊明 , “人居”变“丘垄” , 正如朝市之变 , 是自然运化的必然结果 。 人生在世 , 不过一次山泽之游 , 始于人居 , 归于坟墓 。 这是一场幻化 , 本质是空无 。
《其五》写山泽游归来 。 “怅恨独策还 , 崎岖历榛曲 。 ”“人居”化成“丘垄”的感怀 , 依然惆怅于心 。 独自拄着拐杖走向归途 , 在崎岖的荒径上穿越曲折的丛林 , 更添一层人生艰辛感慨 。 从终极讲 , 人生幻化而空无 。 但既生于世 , 现实的真切正以其艰辛逼近自我 。 “山涧清且浅 , 可以濯吾足 。 ”穿越丛林 , 一条山溪却以它清浅的倩影给予疲劳、惆怅的陶渊明意外的慰藉和净化 。 “可以濯吾足” , 又岂止于足?在清流濯足之后 , 尘虑尽消 , 忧心澄明 。
“漉我新熟酒 , 只鸡招近局 。 ”归家之后 , 邀请邻居宴聚 。 新酿的酒还没有过滤 , 用仅有的一只鸡款待客人 。 这是一次窘困的宴请 。 但是 , 主人并不尴尬 , 客人也不以为怠慢 。 “日入室中暗 , 荆薪代明烛 。 ”日落后的房舍阴暗了 , 没有钱消费蜡烛的主人点燃柴棍照明 。 可以想见 , 在主人简陋的房舍中 , 相聚的乡亲是多么的亲切、恬淡 , 絮絮叨叨的酒话 , 消磨着四野沉寂的乡村夜晚的时光 。 “欢来苦夕短 , 已复至天旭 。 ”在酒意豪迈的阔谈中 , 遗忘时光的乡亲迎接又一天旭日的出现 , 即将开始又一天的劳作 。 日出而作 , 日入而息 。 这辛苦与自在交织的农人生活 , 就是陶渊明颠沛于世之后失而复得的自然 。
归园田居|陶渊明《归园田居》与中国乡村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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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黟县陶渊明故居·守拙园景区内的小桥流水 资料图片
《归园田居》蕴含的传统乡村美学
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含蕴着中国传统乡村美学的主旨纲领 。 可以初步概括如下:
其一 , 乡村美学是一个回归的主题 。 这个回归 , 具有双重意义 。 一是物质意义上的回归 , 游子回归故土;二是从功利追逐的入世生活 , 回归到纯朴自在的心灵生活 。
《归园田居》将归隐故乡 , 定义为从功利社会的“尘网”中获得解放 , 是羁鸟归旧林 , 池鱼返故渊 。 乡土生活是在单纯的血缘和固定的地缘上进行的 , 人员相对固定 。 这样的生活环境 , 不仅为居住者提供了熟悉、稳定的社会关系 , 而且在血缘和地缘两个层面都强化了居住者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 回归乡土 , 不仅减除了外界复杂的社会关系(“尘网”) , 而且将个体生活重新植入血亲和乡土的本原性统一中 , 使个体身心均在这种统一中重新获得本原性的保护 。 在乡土中获得身体的安全和心灵的自由 , 这就是陶渊明所说的“复得返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