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田居|陶渊明《归园田居》与中国乡村美学( 四 )


其二 , 乡村美学是以村落为主体场景的 。 村落是乡土生活中的基本民居环境 , 村落场景为乡村美学奠定了主体意象 。 这个村落意象 , 是范围局限而情义充盈的境界 。 依据不同的自然环境和历史沿革 , 村落的构成有大小悬殊 , 从三家村到千户大村不等 。 但是 , 因为农业耕作的特点 , 村落的规模普遍偏小 。 村落作为乡土生活时代的基本社区 , 不仅以血缘为纽带 , 而且以地域为限制 , 构成了社群关系和地缘关系上的相对疏离和隔膜 。 费孝通将乡村之间的“隔膜”定义为一种乡土文化的基本境况 。 他说:“乡土社会的生活是富于地方性的 。 地方性是指他们活动范围在地域上的限制 , 在区域间接触少 , 生活隔离 , 各自保持着孤立的社会圈子 。 ”
在《归园田居》中 , 陶渊明概略而真切地描绘了村落的狭小和疏离 。 “方宅十余亩 , 草屋八九间 。 榆柳荫后檐 , 桃李罗堂前 。 ”这是他所栖居的园田居村落的规模和格局 。 “暧暧远人村 , 依依墟里烟 。 ”“野外罕人事 , 穷巷寡轮鞅 。 ”这是描绘园田居与其他村落之间相互疏隔的境况 。 这样的境况 , 令人想到春秋时代老子所描绘的“鸡犬相闻 , 老死不相往来”的“寡国小民”状态 。 疏离与隔膜 , 构成了空间和心理的双重屏障 , 它们赋予村民在相互认同和信任的环境中 , 眷恋乡土 , 信任经验 , 重情守义 , 过着纯朴而现实的生活 。 “时复墟曲中 , 披草共来往 。 相见无杂言 , 但道桑麻长 。 ”在村落中或村落间的交往 , 是熟悉者之间的自然往来 。 “披草共来往” , 自然的繁茂与乡亲间的殷勤是相互映衬的;“但道桑麻长” , 乡亲间的交往 , 是非功利、无目的 , 是乡亲情义需要的自然交往 。 费孝通说相对于城市—工业化社会的“机械的团结” , 乡村情感是一种“有机的团结” 。 “机械的团结” , 是以功利为目的的、社会契约或法制化的组织 。 乡村的有机团结 , 素朴单纯的 , 也是亲切自然的 。 “日入室中暗 , 荆薪代明烛 。 欢来苦夕短 , 已复至天旭 。 ”这样的会饮欢悦 , 简朴之至 , 然而 , 正是在这极致的简朴中 , 人之为人的生之情愫得到了滋养和张扬 。
其三 , 乡村美学以深刻的土地意识为基础 , 发扬着眷恋土地、殷勤耕作 , 与山泽草木、禽鸟相依共生的情怀 。 这是一片鲜活灵动的天地 。
《归园田居》五首 , 全诗没有涉及高山大川和旷野苍穹 。 “久去山泽游 , 浪莽林野娱 。 ”这是一次离村出游 , 但不是一次远游 。 “怅恨独策还 , 崎岖历榛曲 。 ”这是一日往返的山泽游 。 “时复墟曲中 , 披草共来往 。 ”“道狭草木长 , 夕露沾我衣 。 ”日常的行走是在村落与土地之间 , 行走的目的不是游览而是乡亲往来和耕作出入 。 “披草共来往”“道狭草木长” , 都不是观光描绘 , 而是农家生活中切实的体验 , 这当中有汗水、伤痛、焦虑 。 但是 , 这又是农人成年累月坚守着休养生息的信念希冀所在——因此 , 他们的生活是坚实的 。 “常恐霜霰至 , 零落同草莽”“衣沾不足惜 , 但使愿无违 。 ”“常恐”与“但愿”之事 , 即是在这有限的土地上 , 以殷勤耕作使一家人得以生息繁衍 。 费孝通说 , “在乡土社会中个人的欲望常是合于人类生存条件的” 。 农家人的欲望是由他们生息所居的土地所培育的 , 这构成了属于他们的文化 。 “暧暧远人村 , 依依墟里烟 。 狗吠深巷中 , 鸡鸣桑树颠 。 ”这样的乡村生活画面是一个旁观者所不能描绘的 。 因为 , 它并不是一片供外来者驻足观赏的景观 。 它是真实的农家生活 , 是由身在其中 , 而且具有一颗素朴自然的生活心灵所提炼结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