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在隔离等待的当下,耕种我们的花园与未来( 二 )


比如说:她坚持保留此时此地的苦役工作 , 通过承受一切的方式铭刻痛苦的深度 , 为了保持清醒与保持愤怒 。 为了克服因恼怒、厌烦而产生的毁灭冲动 , 她甚至比之前做得更好 。 换一个轻松的工作 , 做一次短途旅行 , 在这个意义上就成了逃避痛苦、分散注意力的权宜之计 , 任凭丰饶的痛苦坍缩成轻浅的享乐 。 因此 , 旅行不会令他注意到任何关乎其身的新事物 , 去哪儿都如同原地踏步 。 而她看似原地不动 , 却处在高速的否定辩证运动中 。
再比如:他眼中的苦役工作 , 对她来说却是一种完满的等待状态 , 必须独自等待改变的到来 。 但这并不是像他那样期待某种外部推动力 , 或退而求其次实现一些微小的变化 。 她深知改变的力量总是源于内部 , 彻底革新的欲望才是变革来临的前提 。 等待于是就成了欲望强度的正向积蓄 , 策动她鼓起勇气主动地招致欲望事件:在每个周六的舞会上 , 她接受任何男人的邀舞 。 悖论的是 , 当她试图言说这种非对象性的无名欲望 , 她却只能吐出“婚姻”“幸福”这类合法性词汇 。
经由否定辩证运动 , 花园才进一步转化为性差异涌现的场所 。 尽管杜拉斯没有正面谈论阶级问题 , 但杜拉斯已然翻转出了底层小人物们的革命潜能 , 尤其是那位年轻女子 , 比起深陷虚无的男人(他既恐惧死亡又害怕生命) , 她更接近死亡(她可以拒绝从睡眠中醒来) , 但也更接近一种诞生的状态 。 所以 , 年轻女子愿意在陌生孩子们喊叫“我饿”“我渴”“我累”的时候 , 无条件地成为他们的照料者 , 才有立足此时此地的勇气 , 才有耕种花园的希望 。
【隔离|在隔离等待的当下,耕种我们的花园与未来】我们应当耕种我们的花园
除了对话中的男女和跑来跑去的孩子之外 , 杜拉斯的花园里还有一个最小的孩子 , “坐在四轮童车里耐心等待时间的到来 , 以便和别的小孩一起走 。 ”这样一个正在学说话、学走路的新生命 , 就是一个等待者本原的生命样态 。 至此 , 等待者(最小的孩子)、卑怯者(年长的男人)和勇敢者(年轻女子)这三位没有名字的主人公 , 就成了杜拉斯的街心花园里三类具有原型意义的人物形象 , 花园的未来正是由他们耕种起来的 。
作为一名因新冠肺炎而处于“隔离等待”状态中的上海读者 , 我们能够再一次在《街心花园》这本小书里读出什么新东西?那就是漫长的等待 , 以及日常的操心和介入了 。
从身体经验来说 , 现在可能是阅读《街心花园》的最好时候 , 因为我们切身体验到否定性的积极意味:正是在社会生产停摆、基层组织疲软、人与人之间被物理区隔的时刻 , 我们开始回想起花园的存在 , 才渴望聚到一起找个地方说说话;正是在小区花园做核酸检测的时刻 , 我们才有机会与未曾谋面的邻居们相互照面、彼此关照 。 更不用说那些疫情初就开始行动的 , 邻里自发建立起来的互助社群 。 隔离迅速有效地为我们打通了邻里关系的壁垒 , 聊得尽兴的邻居之间已经开始筹划未来的线下见面 , 而在短暂的线下时刻 , 越来越多的邻居正开始向彼此微笑致意 。
在《街心花园》同期 , 杜拉斯还出版了另一个与地方性有关的剧本《塞纳-瓦兹的高架桥》 。 故事取材自当时的社会新闻 , 讲述的是该地区发生的一桩离奇谋杀案 。 在一次采访中杜拉斯提醒我们 , 这部戏剧中的关键点之一就是塞纳-瓦兹这个省份的恐怖气氛 。 她注意到 , 塞纳-瓦兹的空间规划使得邻里之间不可能彼此照面或建立联系 , 人们彼此互不相识 , 正是在世界性瓦解的政治意义上 , 人才会被孤独和暴力所围困 , 才会迷失其中 , 才会犯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