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 , 还没有微信 , 编辑与作家常结为如亲戚朋友一般常来常往的关系 , 约稿必须上门 , 编辑带着老家父母自炒的新茶 , 作家沏茶留饭 , 更捧出自己墨迹未干的小幅书画 , 让编辑审看是否适合做成明信片、贺卡之类的 。 当然 , 作家若是出了新书 , 也一定会题赠编辑 , 散文作家忆明珠题赠给我的话很有趣:“满纸荒唐言 , 送你垫床脚 。 ”为啥谦称自己的新书只配用来“垫床脚”?形貌颇似弥勒佛的忆明珠大笑起来:“一般来讲 , 作者赠予亲友的书 , 都是摆设而已 。 很少有人从头至尾认真看过 , 还能小火慢炖读出味道来 。 ”
【声响|毛边书与床脚明月光】顽皮的他 , 曾经做过一个实验 , 在薄薄的宣纸上画好一批小画 , 有的是樱桃与小鸡 , 有的是三五个毛茸茸的枇杷 , 与一只吃饱了的幸福鸟雀 , 小画裁成书签形状 , 统一夹在馈赠新书的第5页 。 半年后 , 他以各种借口去拜访这些老友 , 喝茶 , 弹琴 , 吃饭 , 顺便将别人书架上自己的赠书翻开 , 发现樱桃枇杷们多半没有移位 。
从此 , 他便刻了两方印章 , 一方叫“惜书不见知音人” , 另一方叫“床脚上的明月光” , 他不仅大大地缩小了他的赠书范围 , 赠书时也会开玩笑般题写:“送你垫床脚” , 以此激将法 , 让受赠人明白 , 把作者的心血白搁在书架上当摆设 , 多少应该感到惭愧 。
在智能手机不离手的今天 , 受人赠书依旧视之如宝 , 在地铁上拉着吊环阅读的人越发稀少了 。 为了让读书像画扇、品茶、编织、学习咖啡拉花一样充满仪式感 , 作家与出版社的装帧设计师也想尽了办法 。 有一个法子就是出少部分“毛边本” , 装订后 , 只裁下切口即地脚 , 便于书在书架上整齐站立 , 同时为书配上一把薄薄的牛角小刀 , 方便读者将书的天头与翻口慢悠悠地裁开 , 专心阅读 。
牛角小刀并不锋利 , 裁出的纸边有着惺忪的、毛茸茸的触感 , 摸上去很舒服 , 裁纸边的刀平时夹在书页中 , 还可以当书签用 。 为什么在这个讲究效率的时代 , 还要出毛边书?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反复看的书 , 书边会变脏发黑 , 那时 , 可以动大切纸刀 , 顺边切一刀 , 书就又容光焕发了” , 如今 , 除了中小学生的教科书 , 哪本书还会读到书边发黑的地步?如忆明珠先生所说 , 只要在某月某日 , 瞧见“床脚上的明月光” , 能抽出来读一遍 , 已是写作者的知音 。
毛边书只不过是设置了盲盒般的障碍 , 让你读到紧要处 , 忽然要停下来花上十几秒钟裁开 , 这一过程不仅令纸页间蕴藏的薄薄墨香喷涌而出 , 而这微妙的中断 , 也让诗的设问 , 让小说的悬念 , 让哲学的追寻 , 让经济学的设问与模型设计 , 都变得隽永又神秘 。 当年听单田芳先生说书 , 谁不喜欢“且听下回分解”的扣子呢?舍去这些扣子 , 仿佛有100个盲盒娃娃一股脑儿排列在周围 , 你还会有挨个拆出的惊喜么?
更何况 , 裁书的声响是如此安定人心 , 就像春蚕在夜晚吃着桑叶 , 就像紫藤萝的花苞轻坼 , 露水正从草尖上掉下来 , 你接住了这些声响 , 是否意味着读出了更多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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