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对谈|戴蒙德×项飙:人类社会如何走到今天?又将去向何处?( 三 )


如果可以的话 , 我想补充一点 , 你的书很重要 , 因为它们提出了宏大的问题 , 这些问题需要被讨论 , 即我们如何理解历史 。 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 可能很多人已经问过你了 , 就是你在新几内亚的朋友亚力 , 是他的问题引发了你写《枪炮、病菌与钢铁》的兴趣 , 他最后是怎么理解书上所写的内容的?
我可以在这里提出这个问题吗?我只是在想 , 历史上的失败者 , 是如何阅读总是在讲述统治者的历史的 。 历史是否也可以被理解为斗争的历史、一方消灭另一方的历史?我还想提出书中的一个小片段 , 我认为这对中国读者很重要 。 例如 , 我们如何理解郑和下西洋 , 即他到东非的航行 。 这是一个错失的机会?还是一个非常精彩的全球外交的例子?它通常被认为是一个错过的机会 , 因为当时中国本土的权力过于集中于朝廷 , 也因为当时宫廷内部的政治斗争 。 因此 , 郑和错过了殖民非洲的机会 , 也没能在哥伦布之前登陆美洲 。 但为什么殖民主义被定义为历史的推动力?我们能不能把殖民主义定义为历史的相机抉择?因此 , 我们要寻找另一条线索 , 至今隐藏在人类历史中的线索 。 当然 , 纵观历史 , 如果我们从谁是统治者 , 谁是成功者 , 谁是赢家的角度来看 , 殖民主义确实是一种驱动力 。 但历史是否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解读?因此 , (郑和)那并不是一个错失的机会 , 它是我们今天可以借鉴的一个例子 。 我认为 , 这是需要智慧碰撞的吸引人的辩题 。 鉴于中国今天在世界的地位 , 我认为这种讨论具有非常直接和深远的政治影响 。
戴蒙德:你提出了许多有趣的问题 , 让我回答其中几个问题 。
亚力是一个新几内亚人 , 我是在1972年偶然遇到他的 。 当时我在一个岛屿的海滩上散步 , 有一个新几内亚人过来和我一起散步 。 他是一个非常有好奇心的人 , 问了我各种各样的问题 , 关于鸟 , 关于火山 。 他想知道我研究鸟类能得到多少报酬 , 然后他问我关于新几内亚人和新几内亚历史的问题 。 最后 ,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 转向我 , 他说:为什么你们白人来到新几内亚 , 带来了很多货物 , 带来了物质财富 , 而我们新几内亚人却没有搞出这些名堂?我们互相看着对方 , 我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 , 他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 他知道新几内亚人至少和欧洲人一样聪明 , 而我已经在新几内亚工作了8年 , 我也知道新几内亚人至少和欧洲人一样聪明 。
那么 , 为什么欧洲人来到新几内亚时 , 带来了文字和金属工具 , 还有政府组织 , 而传统的新几内亚却没有这些 。 那是1972年 , 我当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 我花了15年时间才找出我在《枪炮、细菌与钢铁》中给出的答案 。 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亚力 , 所以我无法当面回答他 。
至于中国历史和欧洲历史之间的差异 , 这是一个吸引人的、重要的问题 。
在殖民主义上的差异 。 中国在公元前221年首次实现统一 , 此后大部分时间都保持大一统状态 。 欧洲从未统一过 , 即使是军事天才 , 屋大维、查理曼、拿破仑、希特勒 , 没有人能够统一欧洲 。 今天的欧盟使欧洲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联合 , 但它不是中国那样的强大的统一 。 为什么中国和欧洲的历史会有这些差异 。
对我来说 , 作为一个地理学家和历史学家 , 自然地 , 答案似乎是地理起到的关键作用 。 你可以想象一下中国的地图和欧洲的地图 , 中国的海岸线是平滑的 , 中国没有大的半岛;欧洲的海岸线则非常曲折 , 欧洲有意大利半岛(亚平宁半岛) , 有希腊半岛(巴尔干半岛) , 有西班牙半岛(伊比利亚半岛) , 有丹麦半岛(日德兰半岛) , 这些半岛各自都发展成独立的社会 , 有独立的语言和独立的国家 , 但中国没有这些半岛 。 欧洲有些大的岛屿:大不列颠是一个大岛 , 爱尔兰是一个大岛 , 克里特岛、撒丁岛都是大岛 。 这些欧洲岛屿中的每一个都发展出不同的社会 , 往往使用不同的语言 。 中国没有那么多大的岛屿 。 再说河流 , 中国有两大河流 , 黄河和长江 , 并行流动 , 两河之间的土地地势低 , 所以黄河和长江在历史上很早就被运河连接起来 。 但欧洲的河流 , 因为阿尔卑斯山位于欧洲的中部 , 欧洲的河流像自行车轮的辐条一样呈放射状流出 。 莱茵河流向西北方 , 易北河流向柏林 , 罗讷河流向西南方 , 多瑙河流向东方 。 欧洲的河流将欧洲分成不同的社会;中国的河流则连接了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