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沃什:写作是一种持久不变的抗争( 二 )


|米沃什:写作是一种持久不变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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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切尔:在美国诗人们倾向于将写作重心放在他们自己身上 。 我不认为你的诗歌也是如此 。
米沃什: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一个人最想要的就是谈论他自己 。 我猜测这个倾向在很大程度上归因于文学在二十世纪的极端主观化 , 尤其是在西方 。 在中欧 , 在我来自的那片欧洲——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这种倾向没有这么强 , 因为在那里它在某种程度上被历史经验平衡住了;他们的个人浮现在二十世纪的历史的地基上 , 浮现在全体历史的地基上 , 个人主观化的倾向被减缓了 。
雷切尔:我愿望给你的新书起一个副标题:“智慧新书” 。 在里面除了你自己的诗歌 , 你还添加了各种各样的“题词” , 其他作者的诗行 , 它们都处理重大的问题 。 是什么推动你收集这些并将它们加入到你自己的写作?
米沃什:你的问题非常有意思 , 意味深长 。 我总在寻找更有容量的方式以表达自我 。 在对抒情诗的纯粹性的追求下 , 很多技术都被从诗歌中排除了出去 , 比如史诗很大程度上被抛弃 , 这让诗歌在今天对我显得有一点狭小了 。 在我的新书中我想尽可能说得更多 , 通过混合散文与诗 , 混合我的诗行与我认为和这本书的基调和思考有关的别人的诗 。
雷切尔:小说呢?
米沃什:小说对我来说是诅咒 。
雷切尔:从你的诗歌和你引用的“题词”来看 , 我觉得你认为与其用一种回顾的良心对待罪 , 不如采用一种展望的良心 。
米沃什:是的 。 在我的生命中有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 , 我经常回顾我过去岁月的缺憾 , 罪过和错误行为 。 我的一位朋友 , 一位存在主义哲学的追随者告诉我 , 我在做一件中世纪叫做“罪之乐感”(delectatio morosa)的事 , 这个词描述僧侣们惯于思及他们以前的过错和罪愆 , 对它们日思夜想而忘了去做现在必要的事 。 她说我们的过去并不是静态的 , 而经常随着我们现在的行动而改变 。 我们现在所做的事向过去投了一束亮光 , 现时进行的每一个行动都在转化过去 。 如果我们将过去用作一种行动力量 , 比如推动我们去做好的事情 , 我们就解救了过去 , 赋予我们过去的行为一种新的内涵和新的感知 。
雷切尔:那么你会说为善的标准就是试图做得更好吗?
米沃什:我不知道是否我们应在这些范畴里思考 。 通常我们被过去包围 。 我们总是以过去和未来的视角思考 。 我们在头脑中看到我们过去所是的形象以及未来将是的形象 。 我们很不愿意以现在的视角思考 。
雷切尔:在你的书中你说:“自然很快让我厌烦了……”稍后的地方又说:“毕竟 , 自然并非是我沉思的对象 。 我沉思的对象是现代都市里的人类生活 , “那堕落动物的快乐” , 如波德莱尔所说 。 ”是人类应付罪恶的能力让你感兴趣吗?
米沃什:不 , 我其实是想说人类世界比自然世界更让我感兴趣;可能在美国这样说是一种异端 。
雷切尔:在波兰不是吗?
米沃什:19世纪初自然在欧洲就丧失了它浪漫主义的吸引力 。 大自然母亲并非总是仁慈 。 一位我喜欢的作家是伊萨克·巴什维斯·辛格 , 对他我有一种深切的共鸣 。 他总是处在一种永恒地反抗上帝的境地 , 因为受苦——动物所受的苦难和人类所受的苦难 。 我将自然看作一种无法摆脱的法则的永恒提醒者 , 这种法律就是受苦和吞噬、毁灭——动物吞噬动物 。 我对自然怀有一种怨恨 , 因为它的形形色色都相似于我看到的人类世界的残酷和丑陋 , 二者有一种同源关系 。 这对我来说太可怕了 。 当然还有一些希望 , 人类对人类有可能更为仁慈 , 但这总是一个徒劳的希望 。 在很多情况下人类更糟糕 , 甚至很糟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