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沃什:是的 。 这个问题我在我的书里也触及了 , 我甚至援引了奥威尔 。 我在书里讲了过往的问题 。 如果过去只是存在于人类记忆里 , 或和人类记忆一起消失 , 或者只存在于容易被毁坏的记录里 , 那么实际上所有人类和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烟消云散 , 不具有稳固性 , 并且根本不存在 。 为了去想象过去是真实的 , 那些死去的人是真实的 , 比如在二十世纪的恐怖条件下死去的人 , 我们需要假定一个同时知晓过去、现在 , 和将来的一切事体、一切细节的头脑 。 这就意味着奥威尔虽然秉持不可知论 , 某种程度上也在寻求解决方案 , 而唯一的解决就是一个建基于上帝的客观现实 。
雷切尔:是什么促使你写下《人间乐园》?
米沃什:那是在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 , 我观看希罗尼穆斯·波希(Hieronymus Bosch)的著名壁画《人间乐园》之后 。 那幅画神秘莫测的性格让我非常惊讶 。 画家要说什么?是含混的 。 我们不知道它是否是对尘世的赞美 , 或对色情的赞美 , 或对永恒诅咒的恐惧 , 带着一种十五世纪精神对待世俗之乐的反讽态度 。 在那首诗中我的兴趣说了那么多我自己对那个题材的含混态度 , 以及二十世纪现存的对它的模棱两可 。 而过去比如中世纪有一个非常禁欲主义的视角 。 但是今天我们非常含混 。 我们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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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切尔:在你的书中你说:“我爱上帝吗?或者爱她?爱我自己?圣徒将他们对上帝的爱写得如此生动 , 如此真切 , 这对我是有趣的 。 但是爱上帝的含义却会让我困惑 , 因为在我看来 , 爱上帝只能通过行动 。 ”
米沃什:这些我很知道 。 一个很老的问题了——怎么样将我们对被造之物的爱 , 对世界的爱 , 它们都是通过感官容易进入的 , 与被世界分离的上帝的思想区分开来 。 伊萨克?辛格是那种多神论者 , 他将上帝和世界看作是一致的 。 我发觉这里会有极难对付的争执 。
雷切尔:你的诗“乔姆斯基神父 , 很多年后……”我非常喜欢 , 也在对这个问题发言 。 你说乔姆斯基神父拒绝向世界弯腰屈膝 , 你问道:“我那时是在对抗世界而受尽磨难/还是不自觉地与世界一起 , 属于它?”你能谈谈一谈你和他的不同吗?
米沃什:我们回到刚才那个问题 。 乔姆斯基神父是一个禁欲者和狂信者 。 他确定无疑地应该受到赞扬 , 为他的不屈服和拒绝和世界妥协一致 。 而我选择了全然不同的道路 , 我总是经常深陷入所谓的生命的洪流中去——其实是非常肉感 , 正好是禁欲主义的反面 。 在那首诗中 , 作为一个问题 , 我疑惑这样做是否我就站到了魔鬼的一边 , 因为现今世界充斥了探险 , 绝大的好奇心以及通行许可;这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可以被允许的世界 。 我是很充分地站在现代世界这一边来考问自己 。
雷切尔:那么能说你是站在壁垒的两边吗?
米沃什:可以 。 我是一个矛盾的人 , 这我不会否认 。 我一直在翻译法国哲学家西蒙娜·薇依的作品 , 她是个为矛盾辩护的人 , 我也不喜欢假装自己有一统的视角 。
雷切尔:在你的书中你表露了一种区分重大与琐屑的智慧 。 通常是我们的个人品质将我们引向这种洞察力 。 你认为你的洞察力是出自品质 , 还是天赋?
米沃什:我认为我们会为我们得到的每一天赋付出代价 , 所以我并不为天赋感到骄傲 , 因为知道会付出代价 。 如果你所说是真的 , 那么对我来说它也更像恭维 , 如果我接受这样的恭维态度我就显得是一个自大的人 。 但是我的缺点创造了必要的平衡 , 所以听到你的恭维我并不就自我膨胀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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