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岩:是权力 。 这是一个指鹿为马的故事 。 仁钦到达灵岩寺时 , 正是寺院的转折期 。 寺院渡过了北宋初期以来的困难阶段 , 得到了朝廷的重视 , 从甲乙寺升格到十方寺 , 从律宗色彩的寺院转变为禅宗的地盘 。 仁钦是南宗禅法眼宗一系的 , 作为朝廷从建州远道调来的高僧 , 他本身就很有背景 。 他接受过皇帝赏赐的紫衣 , 与执掌枢密院的蔡卞这样的高官有密切的联系 , 而蔡卞是炙手可热的宰相蔡京的弟弟、王安石的女婿 。 济南郡守吴拭来拜会仁钦 , 仁钦根本没有把这个地方官放在眼里 。 仁钦当家时 , 对灵岩寺的发展做了不少事 , 寺院势力强大 。 他似乎文武双全 , 传说还会些黑巫术 , 历史上那位真实的宋江来劫掠寺院 , 都被仁钦打败了 。 他在一段残铁上另立新说 , 是为强化自己的权力而增加砝码 。 无论是把“铁袈裟”解释为达摩的传家宝 , 还是寺院开山时地下涌出的神物 , 都可以证明“为什么是我 , 为什么我可以在这里” 。 有了权力 , 就有人来拍马屁 , 宋人张舜的诗句“大庾岭头提不起 , 岂知千古付灵岩”将禅宗传袈裟的故事与灵岩寺直接联系在一起 。 把这些东西弄清楚 , 就知道所谓的神圣性是怎么造作出来的 。
当然 , 我也分析了制造这种神圣性的道具为什么是铁 , 为什么是衣服 , 为什么是残破的铁衣 。 我也谈了随着信仰和权力的消退 , “铁袈裟”光环的消散 。 艺术史分析到这些层面 , 我们就既看到了物本身 , 也看到了物与人、事的关系 , 我们的研究对象就从“物”(object)扩展到了“事物”(thing) , 同时 , 也注意到了时间的意义 。
灵岩寺全景
您在书中提到:“毁坏的过程本身 , 也就成为一种隆重的仪式和盛大的表演 。 那些当年的投机者迅速转身 , 成为这种表演中最卖力的演员 。 ”您引用的乾隆关于“铁袈裟”的八首诗可以看出 , 很多人都意识到“铁袈裟”神圣的传说并非事实 , 但是大家都默默地围观神话并不说破 。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 从铁造像残片到“铁袈裟”的重生过程 , 也是一种长时段的表演?
郑岩:真正有着精纯信仰的人并不多 , 机会主义者和乌合之众却从来不缺 。 佛教力量兴盛时 , 到处是经声佛号 。 唐武宗灭佛令一颁布 , 雷厉风行 , 一下子就波及山东最边远的登州 。 从长安仓惶逃到登州的日本求法僧圆仁就见证了当地“打坏铜铁佛”的情况 。 谁打坏的?可能还是那些建造偶像的人 。 三十年前 , 我参与筹备一个表现孔子文化的展览 。 有人告诉我 , 某位正与我们共事的前辈 , 当年也是到曲阜造反很积极的人 。 这种戏码翻过来覆过去 , 并不新鲜 。
实际上 , 比仁钦早半个世纪 , 曾经担任长清地方官的张公亮就提到“铁像下体” , 这说明宋人曾经非常清楚这段残铁的真实面目 。 但势力强大的仁钦到达后 , 事实就被人们忽略了 。 仁钦有手段 , 他炮制的“灵岩十二景”很美好 , 他把其中的这段残铁安置在禅宗神化的历史中 , 也赋予了它很强的诗意 。 这都是令人眩晕的 。 不知道什么原因 , 他在灵岩寺只住了十年 , 后来去了哪里也不清楚 。 但从此之后 , 一直到近代 , 灵岩寺的主要宗教色彩都是南宗禅 , 特别是曹洞宗和临济宗的势力持续了很长 。 这是“铁袈裟”一说流传下去的基础 。 我不信那些游客真的都服气仁钦的说法 。 文人骚客的诗文都很文艺 , 但大都是围绕着权力转的 。 有意思的是 , “铁袈裟”的褪色 , 正好与禅宗势力的衰微同步 。 当欧洲和日本学者带着全新的目光来这里做学术调查时 , 守护灵岩寺的住持寂章法师 , 竟然不识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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