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明是一个“多数的文明”( 三 )


历史教科书在这方面的缺陷 , 可以说出于一种不自觉的汉族中心论偏向 。 由于这一偏向的影响 , 它对“华夏孕育了中国、而中国又超越了华夏”这样一个观念的强调 , 还远远没有到位 。
比如相当于唐时期的中国史 , 往往被描写成唐史(不管它还被分成几段)再加上附带在唐时期的“边疆各族”史 。 这样的编排法真的符合唐长时期与吐蕃、南诏、突厥、回鹘、高句丽等邻国并长争雄、互相交往的历史实相吗?
又比如按照教科书的叙述 , 自从汉承秦制 , 专制君主官僚制获得巩固之后 , 中国似乎就沿着自秦汉、汉唐相继承袭下来的这套国家建构体制 , 一步一步发展到传统时代末叶 , 形成庞大的多民族统一国家 。 这使得汉唐体制中治理非郡县地区的“羁縻模式”及其在后代的演化(即“土官制”以及“土司制”) , 与元、清两朝创造性的“理藩院体制”混为一谈 。 结果是雍正帝所谓“塞外之一统始于元而极盛于本朝”的昭著功勋 , 被教科书全算到汉唐体制的账面上 。 事实是 , 如果只有承袭汉唐体制国家模式者 , 如宋、明两朝 , 当代中国的版图能有今日这般大么?
还有一个显著的例证 , 即用“是否汉化”作为对君临全国的少数民族政权的基本评价 。 它们之所以成功 , 是因为它们乐意于汉化;它们后来失败了 , 则是因为它们汉化得还不够 。 我不是说对汉化的肯定是完全错误的 , 更不是说汉化论全错了 , 而是说 , 历史上的民族关系 , 不是只有汉化这样一种值得重视的状态 。 现在的研究者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对汉化的研究 , 包括对汉化的赞扬上面 。 这就于无形中夸大了汉化在少数民族政权巩固方面的实际功能 。
统治汉地社会的少数民族 , 在汉地社会的治理中间 , 必须利用汉地社会原来的文化、制度、政治的资源 。 对此我们习以为常的看法是 , 汉文化是先进的 , 一个落后的民族要能够统治先进的民族 , 就要向先进的文化学习 。
但实际问题是 , 源自汉地社会之外的民族要统治汉地社会 , 成本最低的方法就是对汉制稍加更动 , “因俗而治” 。 就此意义而言 , 它同时还在藏化、蒙古化、回部化 , 因为它还征服并统治了西藏、蒙古、新疆 。 对这些地方的治理体系 , 在某种程度上都在延续当地原有的制度 , 当然也做了某些调整更动 。 所以汉化的问题 , 其实不是产生于落后与先进的对立 , 而是产生于治理体系必须“在地化”的实际需要 。
▌反思文化多元主义立场的民族政策
民粹主义回潮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 发达国家先前二十年的族群政策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 你若与德国人、法国人或者美国人接触 , 会发现他们对国内存在大量移民(包括非法移民)的问题出言极其谨慎 , 生怕犯政治不正确的错误 。 在本世纪头十年里 , 发达国家坦言处理族群问题的“文化多元主义”主张已经失败 , 这应该与他们先前在处理移民问题上过于理想化的政策失误有关 。
但是“文化多元主义失败”的说法 , 也可能是在对不了解实情的人们 , 传达一个被严重扭曲的信息 。 西方发达社会存在的少数民族被分为三类:一是所谓原住民;第二类是历史地形成的少数民族 , 多由国界线的变动而使一个民族被分划在不止一国之境内而形成;第三类就是二战后进入各所在国的新移民 。
西方发达国家解决与前两类少数民族之间相互关系的过程 , 都已经大体完成了 。 它们采取的几乎是跟中国的民族区域自治颇有类似之处的政策框架 。 现在那里人口在25万以上的、聚居的少数民族 , 只要有自治意愿 , 都已获得自治权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