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1942-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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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初的文坛上 , 有“陕军东征”之说 , 领头的就是手举《白鹿原》的陈忠实 。 1998年的春天他又站在了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的领奖台上 。 关于陈忠实创作《白鹿原》以及在《白鹿原》之前走过的二十年文学道路 , 读者们是有兴趣了解的 。 本期《白鹿原》的责编和终审之一的编辑何启治先生介绍他所熟悉的陈忠实 , 并推出陈忠实的自白性文章部分段落 , 一探作家的为人与为文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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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陈忠实逝世六周年|写完《白鹿原》以后】陈忠实
《白》书终于完稿了 。 那是农历1991年腊月末的一天下午 , 写完以鹿子霖死亡作最后结局的句子 , 我似乎没有激动 , 站也没站起来 , 依然坐在那只小竹凳上 , 把钢笔顺手放到书桌和茶几兼用的小圆桌上 , 顿时陷入一种无知觉状态 。 久久 , 我从小竹凳上欠起身撅起屁股移坐到挨着后腰的沙发上 , 似乎有热泪涌出 , 可能为自己 , 也兼着为一个被我尽情诅咒嘲弄的生命的悲惨结束 。 一年后有采访人员采访问及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时的感觉 , 我说似乎从一个悠长的隧道摸着爬着走出来 , 刚走到洞口看见光亮时 , 竟然有一种忍受不住光明刺激的晕眩 。 这是真实的 , 准备了两年 , 写作了四年 , 六年里 , 我与一个世纪前的白鹿原上的男女走过漫长的历史隧道 , 把他们从母腹中接生出来 , 再一个个送进坟墓——以他们各自不同的告别世界的方式 。 白鹿原解放了 , 编造《白鹿原》故事的我也终于解放了 。
白鹿原人四十余年前欢庆解放的方式是集会 , 放炮放铳子敲锣打鼓扭秧歌;我的庆祝方式便是尽快离开这间囚牢似的小书房 , 到灞河边上去舒展一下腰腿 。 我走出屋院下了塄坎到了河滩里 。 几年来 , 我无以数计有多少次沿着这条路走向灞河 , 今日往上游走 , 明日朝下游转 , 风雨霜雪 , 四季转换 , 都在我眼里一轮又一轮地变幻着 , 从来也没有这个冬天的傍晚的散步令人轻松舒悦 。 冬季枯水季节的灞河 , 沙滩尤为开阔 , 没有技能的那一类笨拙的农民只好靠下苦力挣钱 , 撑起一张铁丝编织的罗网 , 过滤建筑用的砂石出售给那些建筑单位 。 我从他们旁边走过 , 打一声招呼 , 有的许是因为这种单调而费力的劳动太寂寞 , 故意对我说几句打诨的话 。 我无法告诉他们 , 我刚刚干完了一件活儿 , 那活儿颇类似这种过滤砂石的劳动 , 一串串从罗网上滚落下来的石子 , 恰如我写在稿纸上的一行行方块汉字 。
我一直沿着河堤走出十华里 , 那儿是河堤的堤首工程 , 河水拐了一个大弯 , 直抵南岸的坡根 , 路就绝了 。 冬天依然有小巧的水鸟在沙滩上嬉戏 。 我转着走着 , 看夜幕一道一道笼罩下来 。 一天又尽了 , 无论如何在我是一个难以忘记的日子 。 返回的路上 , 我总觉得无以抒发心中的那种解脱负累的愉快 , 在点着一支烟的同时也点着了脚下的茅草 。 河堤上长着绿毡似的茅草 , 干旱的冬季里见火即燃 。 河风从西边吹过来 , 欢跃的火焰就顺着河堤向东窜去 , 蔚为壮观 , 我在看着那忽起忽落忽高忽低的自由恣肆的火焰的时候 , 胸膛里终于鼓动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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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白鹿原》剧照
回到家中 , 我打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电灯 , 把一只大灯泡挂到小院的一棵花树枝权上;打开了那只一直陪伴着我的小录音机 , 放开了秦腔名家的唱段 , 我开始为自己煮一碗面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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