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家吹笛子的是张宗和 , 几乎所有人唱的时候笛子都由他包了 。 他笛风圆满 , 唱起来很舒服 。 夫人孙凤竹也善唱曲 , 常唱的是“折柳·阳关” , 唱得很宛转 。 “叫他关河到处休离剑 , 驿路逢人数寄书” , 闻之使人欲涕 。 她身弱多病 , 不常唱 。 张宗和温文尔雅 , 孙凤竹风致楚楚 , 有时在晚翠园(他们就住在晚翠园一角)并肩散步 , 让人想起“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惊梦》) 。 (《汪曾祺全集》六卷210—211页)
这段生活记忆对汪曾祺后来的戏剧创作很有影响 。 他对拍曲的队伍里的人也产生了诸多兴趣 。 有的成了他后来朋友圈子里的人物 。 京派的作家喜欢昆曲的很多 , 俞平伯、浦江清都拍过曲 。 在北平的教授圈子里 , 颇有名声 。 拍曲子的人对民间文化多少有些感情 , 但毕竟还是缺少泥土的精神 , 境界停留在士大夫的层面 。 现在北京的读书人已难以见到这样的精神群落 , 想起来那些吟唱真的去而难返了 。 在喜欢昆曲的群落里 , 沈从文的夫人张兆和及张家姐妹是个重要的部落 , 汪曾祺对此颇为亲切 。 他回忆说:
有一个人 , 没有跟我们一起拍过曲子 , 也没有参加过同期 , 但是她的唱法却在曲社中产生很大的影响 , 张充和 。 她那时好像不在昆明 。
张家姊妹都会唱曲 。 大姐因为爱唱曲 , 嫁给了昆曲传习所的顾传珍 。 张家是合肥望族 , 大小姐却和一个昆曲演员结了婚 , 门不当 , 户不对 , 张家在儿女婚姻问题上可真算是自由解放 , 突破了常规 。 二姐是个无事忙 , 她不大唱 , 只是对张罗办曲会之类的事非常热心 。 三姐兆和即我的师母 , 沈从文先生的夫人 。 她不太爱唱 , 但我却听过她唱“扫花” , 是由我给她吹的笛子 。 四妹充和小时没有进过学校 , 只是在家里延师教诗词 , 拍曲子 。 她考北大 , 数学是零分 , 国文是一百分 , 北大还是录取了她 。 (《汪曾祺全集》六卷212页)
沈从文先生后来的精神的雅化 , 与张家的结缘是否有关不太好说 , 但他们的超俗的气韵相近那是无疑的 。 昆曲是古曲里有意味的存在 。 诗词、绘画、音乐里的东西很好地结合在一起 。 士大夫者流欣赏昆曲 , 乃旧文人的心绪诗意的表达 。 那里有静穆的东西 , 感伤与激愤 , 无奈与欣喜都有 。 这很易被读书人所接受 。 它后来的衰败 , 乃社会变迁所致 , 文人的情调毕竟太窄 , 遂被别的大众艺术所取代了 。
查俞平伯日记 , 关于拍曲的记载很多 , 这成了他的生活的一部分 。 汪曾祺的老师浦江清常和俞平伯一起拍曲 , 彼此的乐趣是多的 。 浦江清在联大的时候是否参与过类似的活动 , 不得而知 , 但在战前是频繁的 。 比如1936年10月的俞平伯日记云:
前晚之文始脱草 。 趁九时公车偕江清、延甫进城 , 在公园下车 , 在柏斯馨茶点 。 出时遇陶光 。 至景山东前街许潜庵宅 , 曲集于十一时始 , 唱《赐福》、《拾画》、《叫画》、《玩笺》、《借饷》、《藏舟》 。 饭后唱《盘夫》、《议亲》、《茶叙》、《琴挑》、《痴梦》、《佳期》、《游园》、《折柳》 。 五时半毕返舍 。 侍二亲讲《论语》 。 父讲“吾日三省吾身”章 , 旨云圣贤心迹在人我之间 , 忠恕之道与禅门止观不同 , 所谓一以贯之者是也 。 (《俞平伯全集》十卷233页 , 花山出版社 , 1997年版)
昆曲的词与曲 , 都很美 。 旋律之中有古奥的因素 。 京派文人喜欢昆曲 , 自然也把感受写到学术文字里去 。 俞平伯研究词 , 就有拍曲的经验在 , 那是很有意思的 。 浦江清谈中国的戏曲与小说 , 不乏独有的感受 。 年轻时期的汪曾祺接触昆曲 , 还没有老师们理解的那么深 。 但其间的形式的美感动了他 , 对他来说是有趣的经验 。 汪曾祺回忆说 , 参加拍曲的结果 , 是学会了吹笛子 , 这对他是意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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