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收获》开放书架|汪曾祺的昆明(孙郁)(下)( 六 )


参加了曲社 , 我除学了几出昆曲 , 还酷爱上吹笛——我原来就会吹一点 , 我常在月白风清之夜 , 坐在联大“昆中北院”的一棵大槐树暴出地面的老树根上 , 独自吹笛 , 直至半夜 。 同学里有人说:“这家伙是个疯子 。 ”(《汪曾祺全集》三卷432页)
民国的读书人业余时间在剧场或沙龙里 , 和梨园亲近 。 这种旧式的生活方式 , 保留了士大夫的某种精神 。 后来汪曾祺进入梨园行 , 以写戏谋生 , 一下子进入角色 , 是有长久的训练的缘故 。
士大夫喜欢昆曲 , 有一个很长的传统 。 明代的袁宏道、张岱在文章里都有记载 , 钱谦益、吴梅村的诗文也偶有谈及 , 袁宏道《锦帆集·尺牍·龚惟长先生》云:
然真乐有五 , 不可不知 。 目极世间之色 , 耳极世间之声 , 身极世间之鲜 , 口极世间之谭 , 一快活也 。 堂前列鼎 , 堂后度曲 , 宾客满席 , 男女交舄 , 烛气薰天 , 珠翠委地 , 金钱不足 , 继以田土 , 二快活也 。 箧中藏万卷书 , 书皆珍异 。 宅畔置一馆 , 馆中约真正同心友十余人 , 人中立一识见极高 , 如司马迁、罗贯中、关汉卿者为主 , 分曹部署 , 各成一书 , 远文唐、宋酸儒之陋 , 近完一代未竟之篇 , 三快活也 。 千金买一舟 , 舟中置鼓吹一部 , 妓妾数人 , 游闲数人 , 泛家浮宅 , 不知老之将至 , 四快活也 。 然人生受用至此 , 不及十年 , 家资田地荡尽矣 。 然后一身狼狈 , 朝不谋夕 , 托钵歌妓之院 , 分餐孤老之盘 , 往来乡亲 , 恬不知耻 , 五快活也 。 士有此一者 , 生可无愧 , 死可不朽矣 。 (《袁宏道集笺校》上卷205—206页 , 上海古籍出版社 , 1979年版)
读此段文字 , 能感觉到明代文人的潇洒 。 审美之乐 , 亦生命之乐 。 此间只有感官与心理的愉悦 , 道学的东西是看不到的 。 宋代以后 , 理学渐胜 , 但文人驻足词曲之间 , 竦身一动 , 遂有超凡入神之欢 。 此间戏曲给人的享受是巨大的 。 人的肢体语言与声音绘画 , 倘和诗文杂糅起来 , 有着不可小视的快感 。 此风流荡多年 , 直到民初依有文人游于此间 。 到了洋人的文化传来 , 新文人开始嘲笑于此 , 才一点点没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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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江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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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如果遇到一位好的老师 , 影响自然是不能忘却的 。 联大的老师优秀者甚多 , 有的气味与汪氏相同 , 有的较远 。 年轻时候不谙世事 , 对一些老师说不出好来 , 阅历与见识都不够 , 失去治学的机会都是自然的 。 不过耳濡目染之间 , 还是有些心得 , 有的到后来倍觉珍贵 。 老年忆及旧人 , 对一些人则感念再三 。 比如在所佩服的学人里 , 浦江清算是一位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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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了
大约是八十年代 , 汪曾祺写了篇《关于八仙》 。 文章很有见识 , 文气直逼古人 , 有清爽悦目的感觉 。 这文章受了浦江清的影响是无疑的 。 汪曾祺都听过浦江清什么课 , 我们不得而知 。 我猜想他的文采及考据之功 , 是征服过汪氏的 。
浦江清生于1904年 , 江苏松江县人 。 毕业于东南大学外语系 。 后受吴宓赏识 , 到清华做陈寅恪的助手 。 抗战时期到西南联大 。 他授课的内容多系文学史的 , 很多文字留下了讲课的心得 。 他在许多地方像周作人周围的那类人物 , 和俞平伯、朱自清、吕叔湘、江绍源等人关系不错 。 在文风上 , 走的是顾炎武或张岱的路子 , 古朴深切 , 善于考订旧迹 , 熟读野史札记 。 读他的论文 , 在看似枯燥里有诸多可玩味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