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川|梁鸿 | 故乡,艰难的重返(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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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庄的人们
梁鸿:当年刚写完《中国在梁庄》的时候 , 很多人讨论乡村沦陷 , 故乡沦陷 , 包括一些乡村问题 。 我觉得好像看到了某种声音 , 但实际上生活的行进是非常慢的 , 改变也是非常慢的 。 一开始我抱着巨大的 , 好像要改变社会的愿望 , 后来我就慢慢告诉自己 , 我只要认真地写书 , 把人生的复杂性、生存的复杂性写出来 , 呈现出来 , 也是一种贡献 。
梁庄里重要的一群人 , 是在外的打工者 , 梁庄的喜怒哀乐与这群人是息息相关的 。 他们挣到钱没有?他们多长时间回来一次?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不回来?梁庄的心跟他们是完全在一起的 , 但是他们可能一两年见不到面 。 所以我就有个想法 , 我一定要把这群人的生活状态写出来 。 他们在城市里怎么吃?怎么流转?怎么爱?怎么跟城市发生关系?城市怎么看他?他们怎样想梁庄?怎样想城市?只有把这群人的这种生活写出来 , 才是一个完整的当代村庄 。

对话 梁鸿
《中国在梁庄》之后 , 梁鸿在父亲的陪同下 , 跋涉大半个中国 , 寻找梁庄在外的打工者 , 记录他们的生活 , 于是便有了《出梁庄记》 。 10余座省市、400余位打工者 , 200万字图文资料 , 是“梁庄范本”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 。 《出埃及记》里 , 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逃离奴役和围困 , 来到奶与蜜流淌之地 , 而梁庄的人们离开故土 , 来到城市 , 寻找他们的应许之地 。
五奶奶的一体两面
田川:您听到的最让您觉得心痛的故事是什么?
梁鸿:是五奶奶儿子的故事 。 在第一本书里 , 我写了五奶奶的孙子在河里被淹死了 。 这个孩子的父母在青岛打工 。 所以第二本书我肯定要去找五奶奶的儿子 , 等于我写了一个家族的故事 。
我们接头就接了好长时间 , 因为村庄说的是方言 。 然后中国的村庄又没有名字 , 阡陌纵横 , 你根本不知道是哪一个 。 最终问到了一个人说 , 哦 , 那个村庄 , 那个地方有很多电镀厂 , 你一说电镀厂人家就知道了 。 一进村子 , 我一下就陷进去了 , 潮湿发霉的味道 。 我的脸对空气可能有点过敏 , 一下就肿了 , 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过敏 。 我在那儿待的那几天 , 我堂叔每天偷偷带我去工厂 。 因为我没进过那种高度污染的环境 , 所以一进去之后 , 真的是有颗粒进到喉咙之内 , 然后一点点咽下去的感觉 。 我就问堂叔 , 你为什么不戴口罩呢?堂叔笑着说只有刚来的人才戴口罩 , 因为那里湿气很大 , 一戴口罩就粘在嘴巴上 , 根本呼吸不了 。 年轻人刚去的时候还想我惜命、我要戴 , 老工人就索性不戴了 。
梁鸿:我希望大家都能读读这个章节 , 就是一个农民工在工厂打工 , 他所要面对的社会链条是什么?他挣多少钱?你不经过调查很难真的知道 , 即使你知道 , 你也不知道他们工作环境是怎样的 。
我在村子里的那几天 , 就跟我堂婶还有她的小儿子睡一张床 。 堂婶把小儿子打扮的特别干净 , 每天晚上洗脚 , 换新秋裤 , 非常地爱惜 。 我心里知道是为什么 , 我们也没有提过她的大儿子 , 因为毕竟是一种伤痛 。 住在那儿的那几天我感觉堂婶晚上都没睡觉 , 她的呼吸是很轻的那种 , 有一天晚上我就问“堂婶你睡着了没有?没睡我们聊会天吧 。 ”她第一句话就说“从宝儿(大儿子)死了之后 , 我在十二点之前从没睡过觉 。 ”我一下就被震撼到了 , 我觉得人类至深的痛苦 , 真的很难走过去 。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跟她提过宝儿这个名字 , 但我觉得它就像在嘴边 , 就等着有人来问她 , 她好去叙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