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川|梁鸿 | 故乡,艰难的重返( 五 )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早上起来写日记 , 然后我就坐在固定的位置上看天上的云彩 。 在《神圣家族》里 , 我写到“一朵灰蓝色的云跟着她” 。 虽说这个灰蓝色的云写出来感觉好像很一般 , 但是这句话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
田川:您会不会讨厌别人问你为什么这么写?就好像艺术家被人家问你为什么要画这幅画 。
梁鸿:有的时候会 。 但是今天我觉得很开心 , 因为我之前并没有想跟别人分享我的这个小隐秘 。 这朵灰蓝色的云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 其实还挺有意味的 。
一朵灰蓝色的云
田川: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写作的?
梁鸿: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东西 , 但所谓写东西就是写周记 , 人家写一篇 , 我写两篇 。 然后在周记本上老师写个“阅” , 我其实很少得到正面评价 。
田川:为什么?
梁鸿:因为我太过注重情感了 , 所以情节结构有些失衡了 , 不是那种起承转合完完整的 , 标准的文章 。 所以我比赛从来没得过奖 。
田川:您的这些情感从何而来呢?
梁鸿:可能跟小时候的孤独有关系 , 你会擅长体会 。 这种童年的经验可能不会是一个整体性的东西 , 但它一定会幻化成很多碎片 。 一种事物 , 一种意想 , 然后被你不断地使用 。 你创作的人物大部分都跟你的心性是有关系的 。
田川|梁鸿 | 故乡,艰难的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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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鸿 著
田川:您在书里还写到上学的时候 , 您跟一个女生在自习课的时候在走廊里聊天 , 老师批评了你们 , 你就嘟囔了一句 , 又不是在搞同性恋 。 这个概念您从何而来?
梁鸿:一点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 当时我嘟囔一句表示自己特立独行 , 表示自己又不是在干坏事 。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有多严重 , 但在我班主任听来就不得了 , 这女孩子在想什么呢 , 多么肮脏 。 他的这种想法也会影响我们 , 肯定有某种教育给到你 , 所以我觉得规训是无处不在的 。
田川:您说当时围绕着这件事您被连续批评了六天 。
梁鸿:对 , 我哭了好多天 。 我当时被从走廊这边推到那边 , 就觉得你干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大坏事 , 那种被羞辱的感觉特别鲜明 , 到今天依然还有 。 虽然你现在很强大了 , 但是你会记得当年的那种感受 , 抬不起头来 , 觉得完蛋了 , 我活不下去了 。 我当时哭了七天 , 觉得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笑了 , 永远没办法再面对人了 。 但对班主任来说 , 他觉得他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 。 他是从另一个层面考虑的 , 你不能这样做 , 这样做就是道德败坏 。
田川|梁鸿 | 故乡,艰难的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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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鸿:从思想层面 , 这种对你的批判实际上是巨大的规训 , 让你知道这个事情是错的 。 虽然一方面你被批评得很难过 , 但另一方面你也接受了这个东西 。 所以我觉得规训就是这样形成的 。 它让我意识到很多话语不是简单形成的 , 它是经过巨大的运动形成的 。 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要警惕这种运动 。 我写这个历史与我的瞬间也是想说 , 很多时候某一个瞬间是特别重要的 。 一个瞬间 , 很多事情的本质就形成了 。 老师批评你 , 教育你 , 开大会 , 它带来的影响也许我现在都还没走过去 。 比如我的自卑 , 容易感到尴尬 , 容易敏感……可能这些都来自于之前的那些东西 , 你不知道后来它会怎样再塑造你 。 像我现在一看到电视上特别激烈的的声音 , 强灌给你的声音 , 就非常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