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张旭东论《朝花夕拾》︱漂泊之路上的回忆闪烁(13)


朝花夕拾|张旭东论《朝花夕拾》︱漂泊之路上的回忆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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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集》
在“我只觉得‘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和“我终于不能证实: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40之间 , 在“虚无”中闪烁的故乡、童年的意象中 , 在记忆里隐现的人生经历中 , 鲁迅为“超验的无家可归”状态提供了一个逝去的童年家园和青春记忆的图景 。 作为希望的同位格 , 这种怀旧的语言当然并不固定在一个具体的“故乡”的位置 , 而更像是睡眠和梦 , 即一种能够把遗忘淹没在遗忘中的仁慈的黑暗 。 在杂文家的连续战斗中 , 这种梦不如说是醒着的时候的片刻出神 , 它提供了一个可随身携带、供旅途上遮风避雨的“超验之家” , 一个精神上的小憩之所 。 《朝花夕拾》的美文与《华盖集续编》的杂文相缠绕 , 回忆散文的写作样式镶嵌在由“杂文的自觉”所界定的混合文体的总体风格中 , 这种关系也由同一时期的《坟·题记》和《写在〈坟〉后面》进一步得到印证和加强 。 甚至在文集题名的选择上 , 《朝花夕拾》和《坟》也具有某种象征的呼应关系:一方是在“带露折花”的不可能性中捕获消逝时光的踪影;另一方是在“不远的踏成平地”的必然性中 , “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以祭奠“生活的一部分的痕迹”41 。 在这种内在于写作方式和文体结构的“情节”中 , 呼唤和编织旧日记忆的美文与记载、送别当下残骸及痕迹的杂文 , 在诗的空间里一道随虚无与实有、绝望与希望、黑暗与光明、痛苦与欢喜的节奏和韵律循环往复 , 消弥了彼此间的边界和壁垒 。 但这种新的写作方法和文学空间的一体性、总体性、丰富性与灵活性 , 以及随之而来的极为独特的文体复杂性与审美强度 , 在批评的意义上只能归在杂文名下 。 事实上 , 此后鲁迅的杂文创作是它们唯一的感性显现方式和观念表达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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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
《朝花夕拾》始作于1926年2月 , 但《小引》完成于1927年5月 , 《后记》完成于同年7月 。 次月 , 鲁迅作《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 可视为“杂文的自觉”视野内更大规模的一次“寻根” , 也是在更大历史时段和象征空间里的“旧事重提” 。 此时距鲁迅前往上海 , 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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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鲁迅:《华盖集·题记》 , 《鲁迅全集》第3卷 , 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 第3—6页 。
2 鲁迅:《无花的蔷薇之二》 , 《鲁迅全集》第3卷 , 第280页 。
3 作者在1926年内共写了十篇 , 陆续在报刊连载 。 1927年5月结集做“小引”时定名为《朝花夕拾》 , 1928年9月由北平未名社出版 , 为鲁迅编辑的“未名新集”之一种 。
4 33 鲁迅 , 《华盖集续编·小引》 , 《鲁迅全集》第3卷 , 第195页 , 第195页 。
5 鲁迅:《朝花夕拾·小引》 , 《鲁迅全集》第2卷 , 第235—236页 。 文中所引《朝花夕拾·小引》均出于此 。
6 鲁迅:《呐喊·自序》 , 《鲁迅全集》第1卷 , 第437页 。
7 鲁迅:《伤逝》 , 《鲁迅全集》第2卷 , 第133页 。
8 9 Georg Lukacs, The Theory of the Novel, trans. Anna Bostock, Cambridge: MIT Press, 1974, pp. 29-39, p. 70.
10 鲁迅:《为了忘却的记念》 , 《鲁迅全集》第4卷 , 第493页 。
11 鲁迅在自己的作品和日常文字里并不经常使用“爱”这样的语言 , 但我们或可以在他的翻译中找到“爱”在作者笔下的纯粹语言形式 。 在1926年翻译的有岛武郎《生艺术的胎》(1917)中 , 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出自鲁迅译笔的语言:“生艺术的胎是爱 。 除此以外 , 再没有生艺术的胎了 。 有人以为‘真’生艺术 。 然而真所生的是真理 。 说真理即是艺术 , 是不行的 。 真得了生命而动的时候 , 真即变而成爱 。 这爱之所生的 , 乃是艺术 。 ”(《鲁讯译文全集》第4卷 , 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 第57页 。 鲁迅同日作《二十四孝图》 , 发表在1926年5月25日《莽原》第10期)本雅明在《译作者的任务》中指出 , 在译作形式里 , 译者无需为原作语言所承担的“内容”或“观念”负责 , 但同时却也正因为摆脱了“表意”的重负 , 译作语言反而得以在纯语言、纯形式的自由中 , 象征性地传达出更为持久的信息和意味 , 并因此而成为原作的“来生”(参见本雅明:《译作者的任务》 , 汉娜·阿伦特编:《启迪:本雅明文选》 , 张旭东、王斑译 ,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 , 第81—94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