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报副刊$肩住黑暗的闸门,在铁屋中呐喊 | 鲁迅诞辰一百四十周年

鲁迅的呐喊、彷徨、匕首投枪一样的杂文,都如野草般坚固而深厚的根脉,俘获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心灵。对他的敬仰者来说,他是一身肩起黑暗闸门的豪杰,在长夜中指示了光明所在的火把;对他的批判者来说,他也是最强有力的对手,无论是他的才华横溢的雄辩,还是他绵密如针的逻辑,都像漫天罗网,让人无所遁形。
然而鲁迅之所以令人着迷,或许正因为他强烈的戏剧性色彩。他的激愤与理性,他的热忱与冷静,他的爱与憎,既表达得如此炽烈,也蕴藏得如此含蓄,他的文辞既充满山岳般雄浑的力量,也可以如树荫下温柔的溪流。人与鬼,光与暗,清醒与昏昧,伪君子与真猛士,仁义道德的吃人筵席与掀翻筵席的复仇者。既纯粹又复杂,既炽热又肃穆——如此对立又如此和合,分裂而圆融,让人不由得猜想,他的身体与心灵是否也分别诞育在不同的地方?
绍兴,诞育了他的肉身,滋养了他的少年时代,让他初尝世态寒凉,也成为他日后创作取之不尽的素材来源;北京,培育了他的心灵,1918年《狂人日记》的横空出世,让鲁迅这个名字家喻户晓,也让他从此踏上文学启蒙中国的艰辛征途。他从北京声名鹊起,名满天下。然而,当他晚年遭受围攻,伤痕累累之时,他又回首故乡,找寻古老的精神力量——他的世界如此对立,又如此丰满,那是存在与虚空,希望与绝望的天人交战: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京报副刊$肩住黑暗的闸门,在铁屋中呐喊 | 鲁迅诞辰一百四十周年
文章插图
本文出自《新京报·书评周刊》9月24日专题《故乡: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四十周年》的B04-B05。
「主题」B01丨故乡: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四十周年
「主题」B02-B03 | 绍兴:不再重返的故土
「主题」B04-B05丨北京:“鲁迅”的诞生
「历史」B06-B07丨《概念的历史分量》:用概念撬动历史
「主题」B08丨这份书单,带你走进多面的鲁迅
撰文 | 李夏恩
“许多狗都拖出舌头来,连树上的乌老鸦也张着嘴喘气。”
北京,西城的一条马路上,“火焰焰的太阳虽然还未直照,但路上的沙土仿佛已是闪烁地生光。酷热满和在空气里面,到处发挥着盛夏的威力”,凝固了闹市本应有的扰攘。远远隐隐传来的“两个铜盏相击的声音”,本来会“使人忆起酸梅汤,依稀感到凉意,,可是那懒懒的单调的金属音的间作,却使那寂静更其深远了”。“嘶嗄”着声音,带着睡意,“歪了嘴”的胖孩子,在路旁店门前分明叫喊着“热的包子咧!刚出屉的……”,但旁边破旧桌子上摆的二三十个馒头包子,却“毫无热气,冷冷地坐着”。
分明是陈旧死寂的事物,却硬披上新鲜出炉的外衣,吆喝声中的谎言如此显而易见,但又如此单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然而路过的行人却对此充耳不闻,说谎者也并不在意旁人是否相信——重复着这套谎言不过是他的工作而已。
毕竟,在这座“长日催眠”的酷夏之城中,民众久已习惯于徜徉在四周的日常谎言,这些谎言犹如闷热寂静的铁屋子中此起彼伏的鼾声,只是让人们的睡意更加深沉,只有偶尔被某个异响吸引,条件反射般迷糊着双眼翻身过去。
能在枯燥乏味的酷暑热浪中,不动声色地夹带自己暗藏的讽喻。鲁迅下笔的精准老到可窥一斑。《示众》这篇小说,其实并不算他最出色的作品,但开篇描述的这幅北京盛夏街景,却令人印象深刻。考虑到这则小说实际上写于春寒料峭的1925年的3月18日,与前一个夏天隔了秋冬两季,并非状写当季的风貌,更可见北京的盛夏给鲁迅留下了怎样浓烈的印象——当然,并不是令人愉悦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