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我们为何难以摆脱过去?对帕慕克“呼愁”的社会学研究( 四 )


最糟糕的是离开球场时 , 发现自己被围困在朝出口推挤的腿阵当中——由发皱的长裤和泥泞的鞋子构成的一座漆黑、密不通风的森林……(对伊斯坦布尔的成年人)我宁愿认为他们一般都很丑陋、多毛而粗俗 。 他们太粗鲁、太笨重 , 而且太实际 。 也许他们曾对另一个秘密世界略有所知 , 可是他们似乎已丧失了惊叹的能力 , 忘了怎么做梦 , 这种残缺在我看来跟他们在指关节和脖子上、鼻孔和耳内长出的恶心毛发恰为一致 。 (帕慕克 , 2017:21—22)
作为孩童 , 他看不见一些东西(因为比较矮 , 也因为成年人的遮挡) , 例如“看不到肉贩拿刀在木砧板上剁肉” , 足球赛上 , “看不到决定性的进球” , 这都使他感到懊恼 。 但他同时也看见了一些成年人看不见或有意忽略的东西:因为比较矮 , 在观球后退场时 , 他留意到成年人的腿部甚至以下 。 我们发现 , 作为孩童的看见 , 与成年人的“看不见”是相勾连的 。 孩童看见的东西可能不是成年人真正的“看不见” , 而是在某种程度上的有意忽略 , 或是成年人丧失了“惊叹的能力” , 这成为成年世界的一个残缺 , 就如同成年人“在指关节和脖子上、鼻孔和耳内长出的恶心毛发”一样 。 它们因为成年人的忽视而成为一个“秘密世界” , 即便他们对此略有所知 , 也失去了去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 那个世界对于成年人而言就是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
在这个“不可见”与“可见”的“戏法”中 , 我们发现“可见”与“不可见”之间界限的模糊和难以定义 , 因年龄、身高、立场等问题 , “可见”与“不可见”处于一种动态的转换中 。
在这种转换的深处 , 有一种发挥重要作用的情绪在活动 , 这便是“恐惧”或“担忧” 。 “不可见”的东西让人产生恐惧、担忧和好奇的感情 。 因为“恐惧”阻止了很多人去看 , 好奇之人或者可以“透过颓垣断壁看破窗残宇” , 但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 因为看见这些 , 不免心头“一股寒意” , 它毕竟不是温暖的家庭聚会 。
帕慕克经常会留意伊斯坦布尔街上的“不可见”之景 , 并产生一种恐惧之感 。 譬如 , 原来老旧木造的僧侣道堂情况 , 现如今共和国禁止这些地方作为朝拜场所:
如今多已废弃 , 除了街头流浪儿、鬼魂和古物收藏者之外没人会去 。 这些房屋使我产生了相同程度的恐惧、担忧和好奇:当我从颓垣断壁外透过潮湿的树丛看破窗残宇时 , 心头便掠过一股寒意 。 (帕慕克 , 2017:33)
而这种“恐惧”或“担忧”还可能来自一种人们的有意隐瞒 , 乃至历史背后的暴力和压制 。 对于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的“可见”与“不可见” , 人们更希望看到的是曾经的强大的奥斯曼帝国之首都(但曾经的辉煌仅为今天的幻影和“幽灵”) , 实际上今天人们看到的却是“寒酸、无力 , 更像乡巴佬”(帕慕克 , 2017:48)的城市 , 因此帕慕克也写到一种遮掩的思想 , 即希望夜色可以为这座城市遮羞:“随着夜的降临 , 这两个走在回家路上、身后拖着细长影子的人 , 其实是在将夜幕披盖在城市上 。 ”(帕慕克 , 2017:32)
03
呼愁:
作为命运化和文明化的载体
在分身、“可见”与“不可见”之间 , 出现一种土耳其式的“呼愁” , 即忧伤 , 它表现为一种混乱、朦胧的状态 。 它似乎来自一种“可见”与“不可见”的双重性 , 即一方面是琐碎生活中“可见”的烦恼 , 如帕慕克父母的争执、父亲的破产、他们家“无休无止的财产纠纷或是日渐减少的财富”;另一方面则来自一种让“可见”变得“不可见”的逃避 , 即不去正视眼前的困难 , 以心理游戏来自娱 , 例如“转移注意力 , 欺骗自己 , 完全忘掉困扰我的事情 , 或是让自己笼罩在神秘之雾中”(帕慕克 , 2017:85) 。 后者也是他所谓的“消失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