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ate:tttttttttt$苏东坡是如何一步一步寻得“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命归宿的?( 三 )


一觉醒来之后, 浮上心头的是“老去才都尽,归来计未成”——老的意识,进退失据、生命落空的悲痛,一一涌现, 他依然困在时空流转的现实感受里。所以词的下片,字里行间充满了悲愤之情、郁勃之气。所谓“求田问舍笑豪英,自爱湖边沙路、免泥行”,都蕴含着孤绝的、与现实不谐和的情绪,是强作开脱语,并非真正的达观。而从这里也看出此时东坡的抉择:我选的就是一条刚正的路,不与泥同行,不要沾黏尘埃——一种洁身自爱、绝不同流合污的生命意识。带着这种与雨冲突的孤绝之姿,东坡面对现实的横逆,在逐渐酝酿的政治风暴中,“乌台诗案”的发生,又岂是偶然?
元丰五年(1082)是东坡贬居黄州的第三年。生活依然贫困,但日常起居已渐安顿,一家人相互扶持,倒也平淡温馨。同时东坡在朋友的协助下,租得一小块耕地,虽然贫瘠,经过一番整理后,倒也可以耘田播种,多少能够改善目前困窘的状况。他自号“东坡居士”,又在耕地附近自建了“雪堂”。雪堂只是简单的建筑,却让他有一处可以阅读、书写、沉思,偶尔招呼朋友的小空间。贬官的现实生活条件似乎有了改善,饱经挫折、忧惧的心也正逐渐调适。没想到老天爷的考验尚未结束。这年春天过后,雨连绵不绝,下了将近两个月,新播种的田地泡在水中,屋子也进水了,到处湿答答,而更湿更阴霾的是原本试图振作的心灵……
这一次,东坡选择了用诗写出他悲怆、绝望的心情。他作《寒食雨》二首:
其一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其二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四十七岁的东坡,心境复杂多变。走过单纯的畏罪心理,超越个人的得失祸福,他在自我默省之中,体悟过往之非,却也重新肯定“尊主泽民”的儒家理想。理想的肯定更显现了他依然强烈的用世之心,于是,生命徒然落空的悲哀席卷而来。
这两首寒食诗,悲怆沉痛,是生命在时间的无情压迫下最无助的呐喊、呻吟:青春的梦想凋零如春花,青春的岁月也在不知不觉中一去不回,而贬谪闲置的生涯,求进不得,思归难成,更将有限的年华抛向一片空白。东坡最后说:“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我也想效仿当年阮籍,在穷途之时痛哭流涕、尽情发泄,可是我的心已如死灰,冰冰冷冷,再也吹不起希望的火花了!东坡的作品结语从未悲痛若此,东坡的心境也极少掉入这样的深渊。
仿佛把最底层、最晦暗的气息吐尽,《寒食雨》二首之后,东坡的心境渐趋平和。面对生命无常、人生如梦的永恒课题,他就像个不愿放弃、努力寻求答案的学生,一步一步走在现实的生命旅途上,在前进中思索,在古往今来的悲欢人事、自然山水与亲身感受的人情温暖中体悟。他因此为后人留下了不朽的篇章,有诗词,有文赋,呈现了他的多样才性、多种情绪:对时间的敏感、生命的无奈,以及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伴随着洒落悲哀的旷达。直到今日,许多人面对人生的风雨困顿,总会不期然地想起东坡在黄州时期的作品,尤其是《寒食雨》之后出现的,如《定风波》《念奴娇》《临江仙》以及前后《赤壁赋》。
scate:tttttttttt$苏东坡是如何一步一步寻得“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命归宿的?
文章插图
沈周《西山雨观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