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名家侧影|“我为什么迷张炜?”( 六 )


不能用一般长篇小说的标准 , 来要求《你在高原》这样的长河小说 , 《九月寓言》《外省书》 , 已经让我们见识了写那种篇幅不长的作品 , 张炜会做到多么精致、精美 , 玲珑剔透 , 可以托在掌心赏玩 。 《你在高原》要体现张炜的另一种美学追求 , 那是壮阔美 , 浩浩荡荡 , 大气磅礴 。 你不能从一条支流一脉喘息那里 , 去挑剔是不是缺少蜿蜒 , 是不是缺少匀称 , 是不是有所疏失 。 有缺陷的奇崛远胜于中庸的完美 。 大匠运斤 , 一斧子劈下去 , 天然的壮美更值得赞叹 。 《你在高原》为张炜提供了巨大的创造空间 , 他的所有本事 , 都可以尽力展现了;反言之 , 没有足够的才华 , 没有娴熟的多方面本事 , 也难以撑起这样的巨型大厦 。 而这一切的基础 , 是劳动 , 巨大的劳动 , 一个作家最优秀的品质 。 “天才 , 不是别的 , 作为一个人或一个性格来说 , 不过是一个更好的劳动者 , 一个更真挚的人 , 一个更优美更朴素的性格而已 。 ”冯雪峰当年评价鲁迅时说的话 , 大半个世纪过去 , 今日重温 , 更加深切地体味到了那种珍贵的相知 。
巨大的劳动明显在张炜身上留下了耗损的痕迹 。 最后的大规模修改过去了将近三年 , 冬天到来 , 晚饭后去万松浦书院近处的海边散步 , 张炜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 把帽子戴上 , 紧紧地扣好 。 寒风吹来 , 他仍然会咳嗽起来 。 他受过伤的身体要撑过这巨大的劳动 , 似乎有几分困难了 。 然而他奋力支撑 , 一刻也不放松 。 要紧的是集中精力 , 心无旁骛 。 有一些外出的邀请 , 他婉辞了;有一些无聊的聚会 , 他坚决地拒绝了 。 “市相缤纷 , 海客嘈杂 , 你却无视无闻 。 你端坐一隅 , 仪态万方 , 呼吸吐纳 。 紫蓝色的天穹更加静谧 , 星辰一片冷凝 。 我遥望那三个岛屿 , 倾听心跳的声音”(《海客谈瀛洲·致海神书》) 。 大海上涛声哗哗拍岸 , 张炜心跳怦怦 , 他快要接近高原的巅峰了 。
雪花飘飞的傍晚 , 张炜和朋友再一次去海边散步 。 朋友走出自己住的万松浦书院研修部小楼 , 一只彩鸟停在门里边 。 门是关着的 , 窗户没开 , 彩鸟从哪里来的 , 什么时候来的 , 全不可知 。 朋友把门打开 , 静静地站住 , 等彩鸟飞走 。 彩鸟在那里停着 , 闪动着眼珠 , 不走 。 朋友蹲下去 , 轻轻地伸手将彩鸟捧起 , 走向书院的大门 。 喝了点酒的老员工满脸红光 , 看着彩鸟 , 对张炜和朋友呵呵笑着连道:“好啊 , 好啊……”古东夷齐地边缘近海区 , 齐文化传统源远流长 , 民间有“彩鸟主文”之说 。 “文采斐然”的本义原本就来自于彩鸟 。 《山海经》上说“丹穴之山……有鸟焉 , 其状如鸡 , 五采而文” , 那说的是凤鸟 。 老员工舍不得彩鸟 , 接过去放入笼中 , 喂养几天 , 观赏几天 , 阳光明丽的正午放飞 。 彩鸟在书院上空盘旋几遭 , 振翼飞去 。
这是2009年的岁末了 。 《你在高原》经过了足足三年的大规模修改 。 从头算起 , 在张炜手中整整捂过了二十二年 。 它已经被张炜的胸口暖得滚热滚热了 。 对作品 , 张炜已经保持了足够的艺术耐心;对意见 , 他待以了足够的虚心;对劳动 , 他付出了巨大的艰辛 。 他在生命的壮年、创作的盛年 , 付出了二十二年的浩大心血 。 作为作家 , 他能够做到的已经完全做到了 。 他竭尽了全力 , 没有惜力 。 总体看来 , 《海客谈瀛洲》《人的杂志》《无边的游荡》已经达到了《家族》的高度 , 有几部达到了水平线以上 , 没有一部掉于水准之下 , 既定的修改目标已经达到 , 那就——放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