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专访|于坚:灵光成了碎片,但并未消逝( 四 )


苏轼说 , “此心安处是吾乡” 。 我想告诉读者一些依然在废墟中苟活的令人安心的东西 , 记录下那些一息尚存的细节 。 也许能勾起人们的记忆和沉思 。 我的野心是 , 重建灵光也许是可能的 。 那些碎片不仅坚固 , 而且比整体更深刻 , 更令人激动 。 当你在远离故乡万里的某个小镇发现一个令你回忆汹涌的碎片 , 那确实令人激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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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对于生活的崇拜
澎湃新闻:你在书中反复打捞关于美国的记忆 , 如偷偷收听到的爵士乐电台、如垮掉的一代、如让你“血肉横飞、灵魂出窍”的惠特曼的《草叶集》、如“出国热”时对于美国的想象 , 是否塑造了一个太积极而理想的美国?
于坚:那是一些我经历过的现实 , 也许在读者看来或许有些理想化 , 但是这种理想化 , 乃是基于一种中国语境 , “生活”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是个贬义词 , 它的别称是过日子、庸庸碌碌 。 我其实写的是我对所遭遇的美国生活的那些庸庸碌碌的细节的讶异、感动 。 讶异于这些细节唤起的是我的故乡记忆 , 而不是一个“别处” 。 你可以这样生活 , 不必在“密西西比河某处” 。
美国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种对生活的崇拜 。 生活是唯一的 。 一切(经济、政治、意识形态、艺术、技术、商业……)都是为了生活 , 生活至高无上 。 王阳明将“活泼泼地”视为“方才与他川水一般 。 若须臾间断 , 便与天地不相似 。 ”
澎湃新闻:但比起美国那些陈旧、古老的生活细节 , 美国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充满新鲜感和希望的整体形象出现 , 像《洛丽塔》中呈现的 , 喜欢兰波和巴尔扎克的亨伯特是欧洲旧世界的缩影 , 而嚼着口香糖喝可乐的洛丽塔则是鲜活的美国精神的代表 , 前者为后者所倾倒也是一种政治隐喻 。 小说和影视作品中散落了无数个这样的“美国印象的缩影” , 你怎样看这些美国印象?这在你一次次真的抵达美国时 , 一切会被推翻吗?
于坚:在美国经济起飞时代 , 甚至麦肯锡时代 , 最重要、畅销的刊物都是《生活》杂志 , 讲吃穿玩乐 。 而在二十世纪的后半期的中国 , 生活是革命的对象 。 我少年时期 , 女士们仅仅烫发就会被抓去游街 ,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涂口红、戴耳环的女士 。 美国给我的最深感触是我来到了一个老牌的生活世界 , 而不是日新月异的观念世界(今天 , 在中国追求时髦完全遮蔽了生活 。 生活因为其朴素而默默无闻 , 甚嚣尘上的是各种走红的时髦) 。 无论亨伯特还是洛丽塔 , 他们都是生活 , 庸人或者有点邪门的庸人 , 这种人遍及世界各地 。 不同只在于在有些语言中 , 他们从来不被提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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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丽塔》剧照
对我来说 , 美国不是一个“彼岸” , 有人津津乐道的彼岸(其实最近几十年大多数汉语的关于西方的游记都有这种彼岸崇拜情节) , 那只是一种生活 。 这种生活与基本生活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 只是生活传统、形式的不同 。 比如他们没有四合院那种画栋雕梁、鸟语花香、假山怪石的诗性建筑 , 但也很在乎生活和大地的自然联系而不是抛弃大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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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摄影《布鲁克林的一家布鲁斯酒吧》
澎湃新闻:你也谈到 , 不管是摩天大楼还是机场 , 原本是美国的地方性设计、最终成为了普世设计 , 我们接受了它们 , 也就等于接受了它们对我们生活方式的规训与设计 , 越来越亮的灯取代了阳光、也可以无限延长工作时间;办公楼让人折叠 , 一切设计似乎都加重了异化 , 我们今天许许多多的都市病的出现 , 比如过分依赖物质文化、消费文化 , 过剩的欲望和由此带来的无限的空虚、内卷和无效的自我消耗 , 是否都该归咎于这些过分高明的设计?而你去到将消费文化和这种“设计生活”的文明发展到最极致的美国 , 能够找到对于这些现代性带来的顽疾的解决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