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世界|文钊|《昨日的世界》摘抄2-2( 八 )


就连犹太人也漠不关心 , 他们装聋作哑 , 好像剥夺医生、律师、学者、演员权利的事情发生在中国 , 而不是在三小时路程那一边的同样讲德语的地方 。 他们愉快地坐在自己的家中;坐着自己的汽车行驶在马路上 。 除此之外 , 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句口头禅似的安慰话:“那种情况不会长时间持续下去的 。 ”
在那1934年2月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日子里 , 我就待在维也纳 , 可是我丝毫没有看到在维也纳发生的那些重大事件 , 什么也没看见 。 就连事件发生的时候 , 我也毫无所知……每一个在纽约、伦敦、巴黎的报纸读者都比显然是见证人的我们 , 更清楚地知道事件的真正经过 。 后来 , 我多次确凿无疑地发现了那种惊人的现象:在我们这个时代 , 离那发生重要事件的地方只隔十条马路的人 , 也远远不及相隔在几千里之外的人知道得多 。
一种直感告诉我 , 那样的插曲只是更大规模侵犯人权的小小前奏而已 。
和平的垂死挣扎
几千年来 , 文化不就是从一个国度传播到另一个国度的吗?纵然树木被斧头砍倒 , 只要种子被保存下来 , 不久又会有新的繁茂、新的果实吗?我们世世代代所创造的一切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 只是人们必须学会从更大的范围去思考 , 从长远的时间去计算 。
看来 , 大自然对人的报复几乎都是凶狠的 , 当人类通过技术把大自然最秘密的威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时 , 所有的技术成就又会同时搅乱人类的心灵 。 技术带给我们的最坏的诅咒 , 莫过于它会阻止我们逃避哪怕只是一刹那的现实 。
我学过的历史和自己写过的历史太多了 , 我不会不知道大批群众总是turnaround倒向势力大的一边的 。 我知道 , 他们今天高呼“舒施尼克万岁” , 明天他们会用同样的声音高喊“希特勒万岁 。 ”
从第二天起 , 我就再也不警告任何人了 。 干嘛要让那些不想让别人打扰的人惊恐不安呢?
在列车越过边界的时刻 , 我像《圣经》中的老祖宗罗得一样 , 知道我身后的一切都是尘土与灰烬 , 一切凝结成了像盐一样苦涩的历史 。
她说 , 当然 , 我对那种规定也感到非常苦恼 , 但她必须遵守那些法律 。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在一个陌生的国家 , 第一条路不再像往昔那样是通往那里的博物馆、风景区 , 而是去领事馆、警察局领取“居住许可证 。 ”……我知道那是一个人的生命价值比货币的价值跌落得更快的时代里的小事情 。 不过只有当人们紧抓住那些小小的症状 , 往后的时代才能将正常的精神状态和精神失常的临床表现记录下来 , 那种精神失常笼罩着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我们这个世界 。
接着报纸出版了 , 报纸上的照片表现了张伯伦神气地大笑着在机舱门口挥动着那张具有历史意义的文件 , 它宣告了“为了我们时代的和平”;张伯伦是把它作为珍贵的礼物带回来送给自己的人民的 。 张伯伦的面容平时是非常呆板的 , 一种类似痛苦的表情 , 显得神经过敏 。 当天晚上电影院里也已放映了那些场面 , 看电影的人从自己的座位上跳起来 , 欢呼、喊叫 。 他们以为世界将会开始新的和睦局面 , 怀着那种感情几乎互相要拥抱起来 , 对当时在伦敦、在英国的每一个人来说 , 那是空前绝后、震撼人心的一天 。
唉 , 可是那只是火焰最终熄灭以前的最后的熊熊燃烧 。
(弗洛伊德)他要当精神上的英雄 , 直至最后时刻 。 这场痛苦的战斗延续得愈长 , 也就愈可怕、愈了不起 。 死神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阴影越来越清楚地投在他的面容上 , 死神使他的面颊枯瘪干瘦 , 使太阳穴从额角绽出来;死神扭歪了他的嘴巴 , 使他的嘴唇无法说话;可是死神对他的眼睛却无能为力 , 那是一座无法破坏的灯塔 , 这位英雄的精神巨人就是从这里观看世界的 。 眼睛和思想 , 直到最后时刻还是那样明亮与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