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世界|文钊|《昨日的世界》摘抄2-2( 六 )


从少年时代起 , 在我心中最强烈的本能愿望是:永远保持自由和独立 。 而且我觉得 , 任何一个酷爱个人自由的人 , 一旦到处刊登照片 , 他身上许多最美好的东西就会遭到破坏和歪曲 。
我深信 , 任何想以抛头露面来使自己遐迩闻名的人 , 无意之中会使自己生活得像一个“镜中人”——用韦尔弗尔的话来说 , 各种姿态都要按照某种风度 。 而一般说来 , 随着那种外表上的变化 , 内在的诚恳、自由和无忧无虑也就失去了 。
【昨日的世界|文钊|《昨日的世界》摘抄2-2】日落西山
我再次认识到 , 十年时间在个人的一生中是一段颇长的旅程 , 而在一个民族的生存中仅仅是一瞬间 。
(托尔斯泰墓)一个小小的矩形土丘坐落在高大繁茂的树林之中——没有十字架 , 没有墓碑 , 没有铭文 。 这位伟人就这样不题自己的名字 , 被埋葬在这里 , 再也没有一个人有像他这样为了自己的名字和荣誉而感到痛苦的了;他埋葬在那里 , 就像一个被偶然发现的流浪汉 , 或者像一个不知名的士兵 。 谁都可以来看他这块永眠之地 , 虽然周围有稀疏的栅栏 , 但从来没有封闭过 。 唯有人们的敬意守护着这位永不休息的人的最后安息 。 通常人们总是对陵墓的壮观感到好奇 , 而在这里却以一睹坟茔的出奇简朴为快 。 风像上帝的喃喃低语在这座没有名字的墓地上簌簌作响 , 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寂静 , 人们也许不知不觉地从这里走过 , 除了知道这里埋葬着一个人——在俄罗斯的土地上埋着某一个俄罗斯人——之外 , 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无论是巴黎荣民疗养院教堂里大理石拱门下的拿破仑墓室、君王陵寝里的歌德灵柩 , 或者是威斯敏斯特教堂里的墓碑 , 它们的气象都不及这座处在树林之中、非常安谧的无名坟茔感人至深 , 因为在它上面只有风儿在絮絮低语 , 而坟茔本身却没有留下任何文字和话语 。
我不得不承认 , 我自己在俄国时几乎也要大唱赞歌 , 在大片热情之中 , 自己的头脑也几乎发昏 。
对一个有思想的人来说 , 危害最大的莫过于缺乏反抗精神;自从我孤身一人和青年们不再围着我以来 , 我才更需要使自己变得年轻 。
然而 , 我不得不过了好几年才懂得 , 一旦折磨、迫害和孤立不能摧毁一个人时 , 它们就会不断升级 , 就像生活中一切重大的事情一样 。 一个人获得这类认识 , 从来不是通过别人的经验 , 而是始终只能从自己的命运中得来 。
开始之初 , 我像每一个新手一样 , 只追求把名字——名人们的名字搜集起来;后来才出于好奇的心理 , 收集更多的手稿——作品的初稿或片段;这些手稿同时也使我了解到一个深受爱戴的大师的创作方法 , 在世界上无数不解之谜中 , 造物的秘密乃是最深奥和最玄妙的 。 大自然不让人摸透造物的秘密:地球是怎样产生的 , 一朵小花是怎样产生的 , 一首诗和一个人是怎样产生的 , 大自然从来不让人掌握其中最关键的奥秘 。 大自然毫不留情地、绝不迁就地在这里给自己蒙上一层面纱 。 就连诗人自己、音乐家本人事后也无法说清他灵感产生的那一瞬间 。 当一件作品突然变得非常成功时 , 那么就连那位艺术家本人也不再记得作品的起源和它的形成过程 。 他永远或者几乎永远也说不清楚 , 在她精神非常集中时 , 词句是怎样变成诗行的 , 个别的单音是怎样变成千古流传的旋律的 。 对这种不可捉摸的创造过程能提供少许猜测依据的唯一材料是艺术家的一页一页的亲密手稿 , 尤其是那些涂涂改改、不准备拿去付印的未定初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