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旦|黄旦|理解媒介的威力——重识媒介与历史( 五 )


关于什么是媒介 , 什么不是媒介 , 媒介究竟是工具 , 还是“中介” , 这不是自然天成的 , 更不是来自本体意义上的划定 , 恰恰决定于研究者自身的视野 , 决定于是以什么样的角度切入媒介与历史的研究中 。 关于此 , 克莱默尔颇有见地地指出:“器具视角和传媒视角之间的区别、作为工具的技术和作为传媒的技术之间的区别 , 不能被误解为本体论的区别 , 好像我们用它可以对技术人造物世界进行分类 , 要么分为工具组一类 , 要么分为传媒组一类 。 ” 实际上 , 这是两种都在发挥作用的视角 , 尽管其重要性不一样 。 如果把媒介看成一种技术工具 , 那就是出于一种精神工艺学的眼光 , 媒介的作用就是增强或替代人类身体与感觉、活动和思维器官 , 它是提升劳动效率的器具;反之 , 若把技术理解为媒介 , 它就是一种我们用来生产人工世界的装置 , 它开启了我们的新的经验和实践的方式 , 而没有这个装置 , 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是不可通达的 。 那么 , 这一点不是很清楚了吗?在过往的媒介与历史研究中 , 基本上就是固着于“精神工艺学”来观照媒介(比如报纸、广播之类) , 由此所照射出的媒介 , 自然就是一种“器具” , 是办报者为达到某一目的的工具 。 相反 , 倒是一些研究技术而不自称为媒介研究的研究 , 却恰恰可能是基于媒介的角度 , 为我们展示了技术对于世界的改变和创生 。
在我看来 , 沃尔夫冈·希弗尔布施的《铁道之旅:19世纪时间与空间的工业化》 , 就是这样一部有代表性的作品 。 铁路的建造和延伸 , 再造了时间和空间;作者从火车速度、旅途景观、车厢设置和分隔、旅途感受、车站选址与城市建筑 , 乃至铁路引发的精神病理等各个方面 , 全方位展示出铁路既是一条道路 , 又是一种再造环境的作用力;它是一种交通和运输工具 , 人和地方又是随着它的开动而发生变化 , 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新面貌 。 如果说媒介总是通过其物质特性的运用过程 , “与人类感官及人的理解率相结合 , 总是在对给定时间、空间中的人类经验进行调节” , 实现人、环境和技术的互构的话 , 那么 , 沃尔夫冈·希弗尔布施的“铁道” , 正好充分反映出这一点 。
黄旦|黄旦|理解媒介的威力——重识媒介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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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不能不提的例子 , 是连玲玲的《打造消费天堂:百货公司与近代上海城市文化》 。 在以往固定的认知中 , 没有人认为“百货公司”是媒介 , 也不可能将之归入媒介与历史的研究脉络之中 , 可就在这一本书中 , 作者公开表明 , 她是以麦克卢汉的媒介理论作为研究的架构 , 以这样的眼光看过去 , 百货公司就是一个交往中轴 , 围绕着它的芸芸众生和物品共同编织出现代的消费主义场景和关系 。 于是 , 百货公司成为近代上海不同人种、人群和阶层的交会之所;构成琳琅满目的商品和不同消费行为的展示之窗;潜藏着明里暗里的物质权力和符号权力竞争 , 混合了购物和娱乐融合的氛围 。 在作者的描述中 , 百货公司犹如一个巨大的轮盘 , 卷入人流物流 , 输出新式商品和消费模式;串接着周边的道路 , 又对周边的空间施加着自己的影响 。 作者正是从媒介及其调节的视角(尽管在我看来 , 其运用还不够圆润) , 揭示出百货公司在物、人、环境的互动互构中构成了上海现代性的独特面向 。
以此可见 , 当研究者将目光从媒介的实体(实物)移开 , 而确立起媒介的视角 , 这不仅使媒介有了自己的理论根据 , 同时也可以大大扩展学术研究的想象力 。 当什么是媒介 , 什么不是媒介 , 不再是一种对对象的判定 , 而是与研究者的视野——如何看待媒介——息息相关时 , 媒介与历史的研究自能从对象史的束缚中挣脱而出 , 将目光投向更为广阔的天地 。